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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艱難歲月(14) 

世道 作者:李祝堯


“事情弄到這個地步,我能有什么辦法!”楊旭把公文包摔在桌子上,繼續(xù)抱怨說,“我早就提醒他,越是工作有成績,越要謙虛謹慎,越要夾著尾巴做人。他可好,尾巴翹到天上去了,甭說工作隊,就是我說的他也不聽??磥聿慌鰝€頭破血流難改喲!”

魯子凡不知道楊旭為什么說這些。他實在聽不下去了,便說:“老楊,現(xiàn)在不是批評大夯的時候,還是說他這事該怎么辦吧?!?/p>

楊旭嘆口氣說:“事情鬧到了這個地步,我也無能為力喲!”

“這么說,我們只有聽之任之嗎?”

楊旭搖搖頭,反問道:“你說我能怎么辦?我能在縣四清工作團黨委會上給大夯說情嗎?現(xiàn)在就有人說我縱容他,樹了個假典型。要知道,現(xiàn)在縣直也正搞四清??!”

“你是怕影響牽連自己嗎?”

楊旭從魯子凡的口氣和臉色上,已經(jīng)看出了對他的鄙夷,連連解釋說:“我倒不怕什么,只是……”

“只是什么呢?難道你對大夯不了解嗎?我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對他的過去,我們是了解的,但這么多年了,不好說喲!”

老魯覺得老楊變了,變得是那樣的不近人情,連自己多年的老部下都信不過了,都撒手不管了。但這事必須依靠老楊,才能阻止縣四清工作團作出錯誤決定。他爭辯說:“別管怎么說,石大夯在合作化運動中是立了功的,特別是在辦社上給全縣帶了頭,是功臣。就是退一萬步說,他是苦出身,三代長工,是咱們的基本群眾,也不應該把他推到敵人那邊去吧!”

楊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臉上一副為難的樣子。魯子凡怕他推脫不管,苦苦哀求道:“楊書記,就算我求你了,在這事上為大夯說句公道話吧!……”他的聲音哽咽,眼圈濕濕的,再也說不下去了。

魯子凡把話說到這份上,楊旭再也不好推辭。他搖搖頭感嘆道:“難呀!縣四清工作團的領導多是地區(qū)的,那個武云英又是個廳級干部,我說話頂不頂事還在兩可,到時候試試吧?!?/p>

盡管楊旭說難度不小,但總算應下來了,老魯才舒了一口氣。老楊要在縣四清工作團黨委會議上為石大夯說句公道話,大家總該認真考慮吧!

然而,在縣四清團黨委會議上,楊旭見黨委委員們的意見基本一邊倒,都認為把一個老先進、省勞模打成壞分子,是為黨挖出了個定時炸彈,是對革命的一大貢獻,因而郭野的保留意見也沒引起重視。楊旭一看這形勢,也就沒有勇氣再提什么反對意見,公社分團上報的關于石大夯的處理意見順利通過了??h委四清工作團黨委決定:開除石大夯黨籍,戴壞分子帽子,交群眾監(jiān)督改造。

魯子凡怎么也沒想到會落這么個結果。莫非楊旭沒有據(jù)理相爭?還是別人不聽他的意見?再糊涂的人也不該把石大夯這個從小討飯、給地主扛活、帶頭辦社搞合作化的人,打成專政對象呀!這太出乎意料了,太殘酷了,他根本不能接受。氣得他在家罵街、摔碗、拍桌子,膩歪得一天沒吃飯,一夜沒睡好。他怎么也想不通,作為縣四清工作團,對一個基層干部的處理竟然這么草率!明明工作隊黨支部意見分歧,怎么不進行調查研究,就單憑四清分團上報的材料拍板定案呢?簡直是草菅人命?。?/p>

魯子凡太激動太傷感了。因他與大夯的關系太鐵了,感情太深了,簡直比親兄弟還親。他拍著腦門兒問自己:“這可怎么辦?這可怎么辦?”他作為一個主管農(nóng)業(yè)的副縣長又有啥咒念呢!

武云英接到縣四清工作團黨委關于對石大夯的處理決定之后,高興得簡直要跳起來。他欣喜若狂地跑到醫(yī)院,對郭野說:“批了,咱們對石大夯的處理意見縣團批了!我的意見不錯吧?”

在處理石大夯的問題上,武云英聽不進郭野的意見,郭野的心情 極度不好,借故住進了醫(yī)院。他總認為,對于石大夯,縣四清工作團黨委絕不會那么草率進行處理,總得派人下來認真調查研究一番,聽聽各方面的意見。再說,自己在那份報告上的簽字也應該引起重視呀!既然工作隊本身意見分歧,就應當下來查個究竟,弄清分歧的原因和焦點。他在醫(yī)院靜靜地等著。只要上級一來人,他將把自己的全部看法擺出來,那樣問題就好解決了。然而,左等右等沒有上級來調查的動靜,來看望他的人卻說“武政委幾乎天天打電話催縣四清工作團快批”。他想,這是武云英虛弱的表現(xiàn),縣四清團能不能同意分團的意見,他也坐著沒底的轎。郭野萬萬真沒想到上級竟這么稀里糊涂地處理了一個農(nóng)村干部,而且是個模范黨支部書記、省勞動模范!

郭野不愿看到武云英得意忘形的樣子,故意向墻轉過了身子,并合上了眼睛。

武云英太興奮、太激動了,臉上洋溢著勝利的喜悅,閃著亮亮的紅光,額頭都冒出汗來了,他還在洋洋得意、滔滔不絕地說著:“老郭,我們要充分利用這個典型,向全公社干部群眾進行一次深刻的階級斗爭教育。咱們在公社召開一個萬人大會,堅決把壞分子石大夯批倒斗臭!”

武云英在喋喋不休地鼓噪著,郭野實在聽不下去了,便說:“武政委,我要休息了,你走吧。”

武云英并沒有因為討了沒趣而減低自己的興致。他說:“那也好,這事我算通知你了,對開全公社萬人大會沒意見吧?”

他的話郭野根本沒聽,擺擺手說:“你走吧?!?/p>

“既然你沒意見,咱們支部就算通過了,我就回去準備?!?/p>

武云英剛出門,郭野霍地坐起來,罵道:“這是什么黨的干部?簡直是整人的魔王!”

在接到縣四清工作團對石大夯問題批復的那天晚上,武云英讓韓天壽把石大夯叫到大隊部訓話。

至此,石大夯在家已經(jīng)悶了三個多月。除了參加訓話和批斗以外,就是在家檢查自己的問題。武云英既不允許他下地,也不讓他參加任何會議,就這樣把他曬起來,與群眾隔絕起來。一開始,他覺得閑得難受,悶得喘不過氣來。為此,他跟武云英干過仗,質問他為什么剝奪我的勞動權利?時間長了,也就習以為常了。他深信“肚里沒病死不了人”這個哲理,對武云英會怎么進一步整他,也就沒有深想。他最擔心的是地里的莊稼。農(nóng)民的天職就是把地種好。然而,現(xiàn)在干部們都在挨整,也沒心思管地里的莊稼了。社員們幾乎天天開會,也沒空兒作物莊稼。李碾子曾偷偷找過他,說今年的小麥只澆了一遍返青水,棉花沒種夠畝數(shù),他很是著急。小俊勸他:“既然人家不讓你管了,就沒了你的責任,何必操這么多心!”他想想也是??伤褪欠挪幌滦陌?!

吃過晚飯,工作隊的胖劉和貧協(xié)的韓老虎一塊兒來家里找石大夯,以命令的口氣通知他:“吃飯后立馬到大隊開會?!?/p>

小俊感到莫名其妙,問道:“開什么會呀?”

“去了就知道了?!表n老虎扔下這么一句走了。

小俊知道沒什么好事,就囑咐大夯多吃點兒。大夯不以為然地說:“他們還能把我吃了?”

他十分坦然地來到大隊。原以為和往常一樣,一進門就大喊一陣口號。今天這院里卻十分安靜,進門后才見在座的只有武云英、郭野、韓天壽和韓老虎四人,就找個地方坐下。韓老虎大喝一聲:“起來,你沒資格坐下!”他只好又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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