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跳開始緩慢下來。我靠在木梯上輕輕吐出一口氣。內衣已是汗津津的,粘在脊背上令我很難受。不一會兒,我覺得有點冷,我將身子挪向木梯里側的角落里蜷縮成一團。我抬起頭,看到門樓外的天空里布滿了許多星星,它們不停地朝我眨著眼睛,我的眼睛很酸很酸,終于,我的眼瞼支撐不住了,緩緩耷拉下來。我是太累了。
我做了一個夢。我躺在一條小河上漂泊。天上下著雨。穿過雨幕,一只帆船向我駛來。船靠近后,我看到船頭上站著一個中年男人。仔細辨認了一下,我覺得他是醫(yī)生,我說醫(yī)生救救我。男人說我不是醫(yī)生我是你父親叫我父親就讓你上船。我一個勁地搖頭說你是醫(yī)生我記得你是醫(yī)生你帶著我穿過長長的手術室走廊你怎么忘了呢。叫我父親就讓你上船男人鐵青著臉說。我說不我沒有父親你不是我的父親。那你就漂吧漂吧你就永遠地漂下去吧男人說出了這條河就是大海了你喜歡漂流也一定會喜歡大海的。那我不要被鯊魚吃掉不要被海浪卷走嗎?被鯊魚吃了被海浪卷走都太便宜了你你就永遠無休無止地去漂流吧。
一個女人哇哩哇啦的聲音把我吵醒了。她站在門樓下手舞足蹈,唾沫四濺地說著什么。她說的話我一句都沒聽懂,但我明白她是在說我。
這個女人我認識,她是櫻桃的母親。櫻桃是我同班的女同學。
我睡眼惺忪地瞧著櫻桃母親的兩片薄嘴唇開開合合。櫻桃母親的聲音又尖又亮,在清晨的霧氣里穿來穿去。
她走過來,揪住我的一只耳朵往外拽。
我啪的一聲打掉了她的手。從來沒有人揪過我的耳朵。
女人嗷嗷亂叫,她像一頭母狼般地撲上來,抓住我的衣領,一路嚎叫而去。
我掙扎著,亂蹬亂踢,無奈人幼力小,很快便被櫻桃母親拽到我家小院門口。我一眼看到了我的同學、梳著兩根小辮的櫻桃,手里拿著一根油條啃著,遠遠地站在那兒觀望。櫻桃的父親站在街上,他正指揮他的兩個兒子和另外一些街坊鄰居準備推倒我家小院的矮墻。我家小院前,到處是被砸得稀爛的花盆碎片,仙人掌和蟹爪蘭七倒八歪,狼藉不堪,踩出的汁液濕漉漉的洇透了泥地。
“一、二、三!”櫻桃的父親吆喝著。
眾人站在我家小院里用力往外推。圍墻搖晃起來,但它倔強地佇立在那兒,它不愿就此倒下。
櫻桃的父親找來一根很粗的麻繩,套在院墻柱頂上,叫兩個人拽拉著。然后他又一聲吆喝,倔強的院墻經(jīng)不住里應外合的打擊,一陣劇烈的晃動,它像是害怕又像是痛苦似的打了個哆嗦,非常緩慢地朝外傾斜,傾斜,轟的一聲沉重倒下,它在既倒時刻,還是那樣的勇敢頑強,它讓磚塊碎片像子彈一樣飛濺,射向四處的敵人……
櫻桃站在遠處拍手鼓掌。半截油條塞住了她的嘴。
一堵圍墻慢慢倒下的情景像什么?
一棵參天大樹被兇惡的砍伐者從根部斬斷。神情頹喪的向日葵花盤隨著太陽一起墜落。最后一次約會的最后一聲呻吟。被抽干河水的河床淤泥里魚們翻起白肚。一個女孩坐在寒風敲擊窗欞的屋內沙發(fā)上看著不愛自己的男人粗暴地將她的衣服一件件扯下拋向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