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已經(jīng)走到我們過河的地點，離車夫跟班鑿的洞很近。他們繼續(xù)前進，仿佛只是觀察是否有人馬到這個活水口子里來。領(lǐng)頭的舉起手，瞇著眼，然后催馬走近那個冰洞。

我從樹后正要往回走，但又強迫自己再待一會兒。在我的下方，那個小個子首領(lǐng)下了馬，用手指戳冰洞上面結(jié)成的冰殼。他跟另外幾個咕嚕了幾句什么，幾個人四處張望，嘀咕著。一個家伙指著雪橇滑板留下的印痕。又是一陣嘀咕，說得很快。其中一個人含混不清地說了點什么，指著滑板上堤岸時留下的印跡。我在地上匍匐前進，離開那棵樹，然后飛跑到馬的跟前。

我登上馬鞍，策馬飛跑。馬跑得很快但沒有任何聲響。我走近了雪橇，轉(zhuǎn)身來到車夫的身邊，用一個指頭碰了碰嘴唇，示意他跟著我。我?guī)ь^繞過一個小樹林，強迫自己的馬慢慢地走。大家以這樣的速度前進時，發(fā)出的聲音最小。大約行進了三十碼，我們來到了一條兩邊有樹的大道上。這是通往莫斯科的道路。我開始策馬小跑，希望逆風(fēng)會把聲音吹到哥薩克人之外的地方；萬一他們聽到了，雜亂的馬蹄聲會像樹林里嗖嗖的風(fēng)聲——這是一種僥幸的希望，也是我們唯一的希望。我隨時預(yù)備著聽到身后哥薩克人的吼叫，只要他們登上了堤岸，沿著嶄新的車轍，很快就能看到我們。

在路上走了一百碼，還是沒有聽到喊聲。我終于發(fā)現(xiàn)了自己一直都在尋找的東西：一條折回到冰封的河流的道路。沿著這條蜿蜒的道路，再鉆進一個樹林，我們朝右拐，沿著河的上游前進。雪橇在新下的積雪上留下車轍。如果那幾個哥薩克人瘋狂地追趕我們，在匆忙中錯過了那個入口處，那他們就找不著我們了。

我們離開了那片稀疏的樹林，來到河床上。這里離下游我們鑿洞取水的地方有幾百碼遠，而且看不見。但是我還是停住了。我們已經(jīng)改變了方向，是迎著風(fēng)的。剛才我在那個冰洞上方可以清楚地聽到一匹病馬的咳嗽，那么現(xiàn)在我們這個馬隊的聲音傳到他們那里該有多響？我催了一下馬，馬兒悄無聲息地走下河堤；而拉雪橇的馬隊都是套在一起的，踩在冰雪上發(fā)出喀嚓喀嚓的聲音，雪橇哐啷哐啷地碾在地上，像一門木制的大炮。“讓馬跑起來！”我朝那個面無人色的車夫喊道?！拔也蛔鍪謩荩蛣e跑得太快；不過，你讓馬跑起來！”

他舉起鞭子，但又及時將它收了回來，然后松開了韁繩。馬兒猛地向前一躍，在平坦而彎曲的冰雪道上輕快地前進。

我落在后面，一邊騎著馬，一邊四處張望，看樹林里有沒有埋伏，還不時地注視著后面，看下游是否有追兵來到。我心里充滿了進入戰(zhàn)斗狀態(tài)的念頭，接近于恐慌的憂慮讓我的熱血在全身澎湃，從內(nèi)臟到腦袋，再回到內(nèi)臟。如果此刻我看到了對手，我可能會做出不理智的事來，比如說叫喊、朝他揮舞馬刀；我實在是太緊張了。

我極力想控制住自己，強迫自己回答一些問題：他們會追趕我們嗎？那四個哥薩克人自己正在躲避別人的追擊，筋疲力盡，會有那種警覺，那種好奇心，那種自信心，那種野性來追趕我們嗎？如果他們沒有看見我們，他們會跟蹤而來嗎？他們根據(jù)冰上的痕跡能夠判斷出我們的雪橇馬隊有多少匹馬嗎？他們能根據(jù)這一點以及滑板的深度和寬度知道我們這輛雪橇體積很大，東西很多，可能是王室的雪橇嗎？如果他們來了，那他們會是一伙驚慌失措、小心謹(jǐn)慎的人呢，還是一伙像狼一樣的家伙？狼頭。

車夫的想法可能跟我的差不多；他趕著馬飛快地奔跑。這樣的速度對于乘客來說跟哥薩克人一樣危險，因為河面上有的地方很窄，河堤很陡，雪橇在右拐彎的時候，很可能會翻倒；而到達結(jié)了冰的急流地帶，滑板很可能會給卡住，扯脫下來，受驚的馬匹會拽著像扎布機一樣的雪橇繼續(xù)笨拙地往前跑。就這樣走了大約一英里路，我才跟上車夫，示意他停下來。

“放松一點！”我喘著氣對他說?！榜R和人都會死在你手上的！”他兩眼瞪著我，過了一會兒才明白我在說什么?！巴白甙?，”我命令他，“走慢一點，不要跑！看有沒有離開河流的岔路出去，不是樹林里頭的空地?！?/p>

“河堤太陡，走不出去！我們給困在里頭了！”他咬著牙齒說。

我哧哧地笑著，裝出一副疲憊的樣子。“你看見哥薩克人了嗎？我看到只有那幾個，而且他們正離我們而去。按我說的去做就沒事，現(xiàn)在也好，明天回圣彼得堡也罷，都照我說的去做?！蔽业闪怂习胩欤@才相信我是說真話?！巴白?。慢一點！你要想跑出速度來登上河岸，那就跑吧，但一定要找到路！讓你的跟班朝后看我的信號！”

他們又上路了。雪橇馬隊的聲音逐漸微弱，但是雪橇滑板在本來是白色的冰上劃出一道閃亮的銀色痕跡。我策馬往回跑，來到河床急拐彎處，前面是一段筆直的河床，很長。我鉆進樹林里，觀察拐彎處那邊的情況。

他們來了。

他們的來臨和來臨的方式都讓人惴惴不安。河床雖然很窄，但他們分散了開來，以防遇到埋伏。河堤兩岸各有一個家伙，河床中間兩個人，一前一后。他們騎得很快，但不匆忙。我剛才騰挪的時候把他們當(dāng)成無知的野獸，而現(xiàn)在他們朝我們奔來，卻采用了高明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