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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門口 一四(2)

圣天門口(上) 作者:劉醒龍


上陣就是煙霧起,層層瘴氣遮天地,白日猶如黑夜里。軒轅戰(zhàn)敗心中悶,夜得一夢好驚人,狂風(fēng)一陣卷沙塵,一只猛虎驅(qū)群羊。黃帝醒來自思量,必有高賢在此方,原是風(fēng)后和力牧,二人本事果然強(qiáng)。軒轅造起指南車,風(fēng)后力牧各顯能,擺下八卦無極陣,煙霧不再迷大軍,蚩尤困在陣中心,涿鹿之野喪殘生。軒轅本是仁德君,無數(shù)作為定乾坤,又命大橈造甲子,又命隸首作算術(shù),又命伶?zhèn)愖髀蓞?,又命車區(qū)制衣襟,又命歧伯作《內(nèi)經(jīng)》。軒轅將崩有龍迎,他就騎龍上天庭,在位卻有一百載,少昊接位管乾坤。少昊本是軒轅子,黃帝原配嫘母生。少昊登位坐天下,正是身衰鬼弄人,民間白日出鬼怪,龍頭金睛怪迷人,東家也把鬼來講,西家也把怪來論,王母娘娘降凡塵,教化民間收妖精,也是少昊福分淺,天降奇怪害黎民。少昊駕崩八十四,又出顓頊把位登。

杭九楓在窗外消失了很久,常守義才依依不舍地離開小教堂。

常守義本不想走,他愿意同常天亮一道睡在長椅上。往日藍(lán)眼睛的法國傳教士癡心地做了那么多的長椅,睡上一百人也不會太擠。更重要的是,常守義認(rèn)為自己已將一切交給了組織,不想再回那久無人煙的破屋。傅朗西也有留下他的意思。董重里態(tài)度一直不肯改變,他將常守義連拉帶推弄過門檻,關(guān)上門就與傅朗西低聲爭吵起來。若不是鎮(zhèn)上的馬鎮(zhèn)長深更半夜地跑來敲門,二人也許會徹夜不眠地論戰(zhàn)。

馬鎮(zhèn)長敲門時,蘆花公雞已在雞塒里拍打翅膀準(zhǔn)備叫更了。

敲門前馬鎮(zhèn)長先在窗外窺探了一陣。睡在長椅上的常天亮驚醒地喝問起來,馬鎮(zhèn)長才舉手敲門。幾個人在新點亮的梓油燈下見了面。

“都什么天氣了,還在外面說書!”馬鎮(zhèn)長有意打出自衛(wèi)隊的招牌,“馬鷂子帶信來將我的軍,說我不聽軍令,局勢這樣混亂,還在當(dāng)街聚眾聽說書。這種時候,你就是將書場挪回屋里,也是給我添麻煩呀!” “我也不想老在外面,夜里的風(fēng)特別嗆喉嚨,可大家喜歡這樣。”董重里小心翼翼地找了個理由,“要不你幫我問問雪杭兩家,他們?nèi)羰且灿羞@種意思,我就往屋里搬。”

“只怕我那犟脾氣的侄兒不明情況,就將士兵派來了?!?/p>

董重里忙說:“你為地方做了事,大家都記得?!?/p>

“是呀,外面的世道在變,惡人歹人越來越吃香,得一塊凈土不容易,得一塊福地更難?!?/p>

馬鎮(zhèn)長語重心長起來,“董先生可要好好珍惜自己的名譽(yù),多帶一兩個徒弟沒事,千萬莫將不明不白的人留在身邊?!?/p>

馬鎮(zhèn)長如此含沙射影已不是頭一回了,其實只要去他家里說一場堂會就萬事大吉。董重里有意不主動:“傅表弟的事不是早就說清楚了嗎,上次馬鷂子來,我還請他喝醉了酒。他也看出來了,傅表弟肺上的病不是一般的重,能保住性命就不錯。他家里有個很不賢德的繼母,他不想回去,我也沒有辦法攆他走?!?/p>

馬鎮(zhèn)長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我也沒有說傅表弟的意思,你是聰明人,應(yīng)該想得到,我說的是常守義。半年時間不見人影,一回來就敢上你的書場胡攪蠻纏?!?/p>

梓油燈芯上正好結(jié)了一朵燈花,掩蓋住董重里臉上的驚慌:

“不會吧,一個看橋人能鬧出驚天大事,除非出鬼!”

“董先生有所不知,上半年,我在縣國民政府碰見一位從武漢來的王參議。王參議可是個高人,他說麻城一帶很快要出事,果然就應(yīng)驗了。他還說,在兩湖兩廣之地,任何一處鄉(xiāng)下只要有農(nóng)民鬧事,帶頭的一定是當(dāng)?shù)氐钠ψ?。如果沒有這樣的痞子,有點風(fēng)波起來,也不會形成蔓延之勢。所以呀,我才特別注意常守義。”

傅朗西披著上衣走出來:“要說痞,常守義還不是頭名狀元?!彼掠终玖似饋?,故意讓馬鎮(zhèn)長多想一會兒:“在天門口,最痞的恐怕是杭九楓。他同雪家兒媳婦阿彩有私情,你們聽說了嗎?”

傅朗西將杭九楓親口所說的如何給阿彩治癩痢、如何在河邊的柳林里給阿彩開苞,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馬鎮(zhèn)長。

馬鎮(zhèn)長驚得半天沒做聲:“這樣做可不行!雪杭兩家本來就是面和心不和,這種戴綠帽子的事,放在別人家可以不當(dāng)回事,雪家可不同了,寧可不要財錢,也不能丟失顏面。一旦兩家鬧起來,就沒個管束了!”

馬鎮(zhèn)長要董重里和傅朗西不要往外說,他倆答應(yīng)了。

臨走時,馬鎮(zhèn)長裝模作樣地笑了一下:“過些時,我家有點事,請你幫個忙,去家里說一場書吧!”

馬鎮(zhèn)長剛走開,傅朗西就低聲罵道:“吸血鬼!”

估計馬鎮(zhèn)長已經(jīng)走遠(yuǎn),董重里便開始沖著傅朗西發(fā)脾氣。董重里認(rèn)為傅朗西這時候提起阿彩完全是別有用心。傅朗西坦白地承認(rèn),他早就想將這個秘密說出來,之所以拖到今天,是因為時機(jī)不成熟?,F(xiàn)在說正是時候,雪家人一旦得知阿彩與杭九楓的奸情,一定會想辦法報復(fù)杭家,以雪家在當(dāng)?shù)氐挠绊?,是有可能得手的。到那時,莫說杭九楓,就是杭大爹和杭天甲,都只能跟著我們走,再無投機(jī)取巧的機(jī)會。董重里還是不肯放過傅朗西,他覺得這樣做太不光明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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