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后,老孟終于來到了大街上。 老孟從屋子里走出來,也是經(jīng)過了一番準備。趁著夜色,他先在超市買了一身衣服,然后,又去了發(fā)廊,請師傅給自己設(shè)計了新的發(fā)型。 走在街上的老孟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自己的公司一趟。出事一個多月以來,他幾乎和外界斷了音信,當然,也包括和兒子孟星的聯(lián)系。 老孟的公司坐落在一條小街上,是一幢二層小樓,裝修公司的名字叫萬家平安裝飾公司。 他站在街的對面,猶豫地望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公司。沒出事之前,他每天第一個來到公司,打開所有的房間,他甚至親自把桌上的煙灰缸倒了,然后,給自己沏上一杯茶,點上香煙,仔細地翻看著每一份工期合同。這時候,公司的人才開始陸續(xù)走進來,他像迎接自己的孩子似的,沖每一位來上班的員工點頭致意。新的一天,就在這種輕松愉悅的氣氛中開始了。
一個多月沒有邁進公司的大門了,老孟有些想念這里。他站在公司門口,心里就多了一種說不清的滋味。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邁動雙腿猶豫著走進去。這時,公司里出來一個人,這人老孟認識,是設(shè)計師小劉。小劉三十多的樣子,已經(jīng)來公司幾年了。他看到小劉,竟下意識地站住了,小劉差一點和他撞了個滿懷。小劉看了他一眼,低聲說了句對不起,就匆匆地走了。 他站在那里,直到小劉消失才回過神來。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這才意識到小劉根本就沒有認出他來。他順手抻了抻衣角,毫不猶豫地推開了公司的大門。
小柳看見老孟,走上前,熱情地招呼著:您好,歡迎您來到萬家平安裝飾公司。 顯然,接待員小柳把他當成了普通的客人。他猶豫一下,還是走了進去。 小柳引導(dǎo)著老孟在會客區(qū)的沙發(fā)上坐了下來。很快,小柳就端上了一杯熱茶:先生,您請喝水。我可以幫您請一名設(shè)計師過來,請他和您做一下溝通。 望著眼前熟悉的小柳,他的心里動了一下。這是兩年前他招來的一名小姑娘。小柳不是學設(shè)計的,也不懂裝修,看小姑娘一副靈牙利齒的樣子,他就讓她做了接待員。公司里有了接待員,檔次就顯得不一樣了,就連小柳剛才的那些問候語,也都是老孟要求的。老孟要求公司里所有的員工,在對待客戶時都要像對待自己的家人一樣。從那以后,公司的生意漸漸多了起來,很多新客戶都是在老客戶的推薦下找上門來的。由此,老孟也體會到了口碑的重要性。 老孟點點頭,沖小柳說:我想見一下你們公司的老板。 小柳聽了,怔了一下,望著他停頓了兩三秒鐘,但很快就笑一笑說:你等一下。 小柳轉(zhuǎn)身走進一間辦公室里。很快,她就出來了,身后跟著老于。老于和老孟的年紀差不多,是當年和他一起打拼出來的兄弟。公司能發(fā)展到今天,和老于的相助是分不開的。這么多年下來,兩個人已經(jīng)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
老于搓著手,在他面前站了一會兒,就坐在對面的沙發(fā)上:這位先生,你找我?我姓于,有事您跟我說就行。 老孟看著老于,從老于陌生的眼神里他意識到,老于并沒有認出他來,他有些慶幸,也有些悲哀。他沖老于笑一笑:我想找你們的老板。 老于仔細地把他打量了一番后,小聲地說:我們老板不在,有事您跟我說就行。 他點點頭,放下茶杯,站起身來。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沒有必要在這里待下去了,于是,他沖老于淡淡地說道:他不在就算了。 在他走到門口時,老于跟過來小聲地問:您是我們老板的朋友,還是—— 老孟笑一笑,說:算是朋友吧。說完,往門外走去。
走出去時他沒有回頭,但他感覺到了身后老于望著他的一雙眼睛。 重新站在大街上時,他回過頭,望了眼那棟二層小樓,心里一片空蕩。他這次來公司的唯一目的,就是要驗證一下這些朝夕相處的人還能否認出他來。結(jié)果是滿意的,他相信,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夠認出他來。他頗有些得意,但很快,他又變得茫然起來——現(xiàn)在,他又是誰呢? 他恍然地在街上走著。 中午時分,老孟走進了一家他所熟悉的飯店。這家飯店他以前經(jīng)常來,他喜歡那里的幾樣小菜。服務(wù)員和老板也都認識他。有時他一進來,服務(wù)員就會把他帶到他常坐的那張桌前。他隨口說一句:老三樣。服務(wù)員就知道該上什么菜了。 這次,他走進來,沒有人熱絡(luò)地和他打招呼,只有一個服務(wù)員冷著面孔問:您幾位? 他沒有說話,徑直向靠窗口的角落走過去,坐在那張熟悉的桌前。這時,旁邊走過來一位服務(wù)員:先生,點菜嗎? 他習慣地脫口而出:還是老三樣。 服務(wù)員一臉奇怪地看著他。 他猛然醒悟過來,報出了菜名,點第三個菜時他猶豫了一下,臨時又改了一道菜。他在心里告訴自己,他已經(jīng)不是老孟了,過去的那個已經(jīng)死了。 吃飯的過程中,他開始盤算著自己的未來。他的思路始終是清晰的,那就是要塑造一個全新的老孟。
山水市所有道上的事老孟都了如指掌,下一步,他要給自己辦一個新的身份證。辦證對他來說再簡單不過了,那張證上,除了照片是真的,其他的都是虛擬的。 他很快就辦了一張假身份證,他給自己取了一個新的名字,叫張一水。地址填的是鄉(xiāng)下的地址,地址是真的,他當年在那兒下過鄉(xiāng)。 第二天,他就拿到了嶄新的身份證。望著照片上的自己和陌生的名字,他的心暫時安靜了下來。 做完這一切,他下一步就是去看兒子孟星了。 孟星的學校他不知道去過多少次了。晚上八點半的時候,他出現(xiàn)在孟星居住的公寓門口。
他知道,過不了多一會兒,孟星就會從學?;貋?。他蹲在那里,點了支煙。果然,孟星很快就騎著自行車,搖著車鈴沖了過來。 看到孟星時,他的心一陣猛跳,然后站起身,和往常一樣微笑著迎了上去。 孟星從自行車上跳下來,看了他一眼,也就是一眼,甚至只能說是瞟了一下,就匆匆地從他身旁過去了。 朝氣、高挑的孟星,走起路來和所有的年輕人一樣充滿了活力。他跟在孟星的身后走了一段,直到望著兒子進了單元門,他才停了下來。他的目光一直跟隨著兒子的身影,直到消失。 很快,再抬起頭時,他看見兒子房間里的燈亮了。他靠在一棵樹上,癡癡地望著窗前兒子的身影,淚水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抹了一把臉,感到臉上涼冰冰的。 第二天,他又來到孟星居住的公寓。 他在院子里徘徊著,無意中竟看到告示欄中貼有房屋出租的廣告。他停下腳步,思忖良久,掏出手機,撥通了廣告上的電話號碼。 他沒有和房東討價還價,就把房子租了下來,并付清了兩年的租金。兒子孟星兩年后才畢業(yè),他要和兒子住在一起,天天陪著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