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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革命(2)

所有的鄉(xiāng)愁 作者:何大草


   金滿堂大有乃曾祖之風,有的是氣力,而且不吝惜氣力,他繼承了鋸子、斧頭,也扛著鋤頭下田。吃飯是不用愁的,還間隔有些葷腥。他不是不知足的人,但還存著一點念想,就是要讓金有種多一點出息。要有出息就得讀書,譬如包善人的兒子包博望,從東洋讀書回來,娶了東洋老婆,就成了白面書生,也不下田犁地,也不做生意、跑買賣,也不與人交往,成天提著文明棍,游手好閑,東游西逛,活得像個鬼影子。可他的兒女,還不是個個跨洋馬!自然,金滿堂也曉得,念書、出息都得花大錢。他缺的就是錢,但錢從辛苦來,他跟老婆早就合計了,田里出的,把來吃飯。鋸子、斧頭打的,拿來供金有種成才。
  
  眼下,他架在獨輪車上的大立柜,做工原不復雜,但他也當細活做,前后打了一個月才完工。柜高七尺八寸,寬五尺,厚三尺,雖是普通柏木,但摸上去水滑,如過了上好的漆水。他是個好莊稼漢、好木匠,他的老婆、包家鎮(zhèn)認識他的人,沒人不是這么看他的。他就這樣懷里揣了一個饃,一個念想,沿江踏踏實實地趕路。路上有碎石子,顛得大立柜跟鼓似的蓬蓬響,響聲敲到金滿堂心里,讓他浮想聯(lián)翩,這柜子能換得了一條馬腿還是馬尾巴?隨后他吃吃地笑,是自嘲,也很熨貼。
  
  可是,他剛笑了兩聲,就趕緊收了。前邊幾步外,一個長衫、瘦削的人,手執(zhí)文明棍,正在晨光熹微的江堤上徘徊。
  
  金滿堂陪個小心,恭敬地叫:“包先生,早!”
  
  包博望點頭應了聲:“早?!彼唇饾M堂恍惚眼熟,卻叫不出名字,就舉起文明棍在柜子上敲敲,說:“賣柜子?”
  
  金滿堂說:“嗯,賣柜子?!?br>  
  包博望說:“好,賣了有肉吃。”
  
  金滿堂說:“嗯呢,就盼著吃頓肉?!彼睦镄α寺暎匀馑闶裁??我兒還想騎洋馬。他說:“包先生總起這么早?”
  
  包博望默然一小會兒,說:“睡不著?!?br>  
  “包先生是有心事吧?”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你聽說過這兩句詩?”
  
  “嘿嘿,我哪聽說過?!?br>  
  “我想,你是不會有什么心事的。沒有心事好?!?br>  
  “我不是讀書人,有心事也不往心頭擱。算是沒心沒肺吧?!?br>  
  包博望輕聲笑了起來,把文明棍虛指一下,說:“你走吧?!彼麄?cè)了臉,悵悵望向灰蒙蒙的江水。
  
  金滿堂推車走出幾步,聽見包先生在喃喃地說:“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他心里笑聲“日怪”,想這公子爺莫非是快瘋了?
  
  二三
  
  金滿堂一口氣走了十幾里。接近武昌城時,不停有人影從后邊超過他,刷刷地疾行,金滿堂看不清人數(shù),擦肩去時,只覺得氣緊。走到天色大亮,剛好到了城門洞口。兩個兵一身烏鴉黑,正抱著漢陽造打瞌睡,見了金滿堂,跳起來拿槍指著他,槍栓拉得嘩嘩響,大叫:“干什么的?”金滿堂說,賣柜子。一個兵踢了他一腳,另一個兵給了柜子一槍托,金滿堂身上利器、鈍器俱無,柜子空空如也,兵就罵:“媽的×,晦氣,大清早遇見活棺材!滾!”
  
  金滿堂進城,把立柜推到平日他賣貨的三閭大街公輸班家具行。家具行還沒開門,他就坐在街沿上歇息。后來行人多了,對門的七香居醬園鋪、江漢大茶館都卸了門板,家具行還是沒響動。他有些餓了,就到茶館討了碗水,摸出饃來啃。太陽已升到天上,滿街的瓦屋和石板路都映得黃亮亮,吃了饃,他打個大飽嗝,真是山響。老板笑道:“嚇我一跳,還以為又放號炮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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