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山上的風(fēng)(25)

兩天 作者:羅塵


有人說,人在死亡的時候,人生中所經(jīng)歷的一切都會在腦中迅速地回放一遍,那是快速地倒帶,回到生命的原點,一切歸零,期待再次的出發(fā)。這種轉(zhuǎn)世的理論是否存在,姑且擱置一旁,對科學(xué)迷信的人會拿出諸多理論來證明其荒謬性。但我又不得不說,科學(xué)就是最大的宗教。我們究竟了解自己多少呢?

我期待死亡的那一刻。在那瞬間倒帶的過程中,一切都將被我銘記。

88

我們都會遺忘掉很多東西,曾經(jīng)愛過的一個人,痛不欲生的一件事。后來想起來,都是扯淡。十五六歲的時候,哥哥為了一個姑娘要死要活,父親說,如果十年以后,你還記得她的模樣,就很不容易了。如今,問起哥哥來,或許,那姑娘的名字他早都忘了。曾經(jīng)滄海,想來,或許是留給一些愛作秀的人。

只有童年在如今某些混濁的片刻突然閃現(xiàn)時,我才會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存在。那是隱藏在重重鎧甲下的如此隱秘的“我”。我很少有機會直接面對他。在地鐵里,隨著人潮的推移,我不由自主地被擠上車,前方到達(dá)的那個車站,不用睜眼,必定是我想去的地方。就像駛上軌跡的車,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完成。

89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順著那條黝黑的長廊,一路前行。如果上天能給我恩賜,或許,在前方我能遇見那個清明的自己。如果我的混沌超過了它的忍耐度,這個夜晚,我將只有漫長的孤獨做伴。我深知我的處境。

我別無選擇。一切都只能悉聽尊便。

90

如果你的回憶中,有完整的童年,請告訴我,我將為你慶幸不已。大山,金魚洞,奶奶的大嘴,紅瑛姐,鐵牛,四叔,山邊的靜默,那永恒吹拂的山風(fēng),一片又一片荒蕪的梯田,構(gòu)成了我如今追憶中的童年。而童年的結(jié)束,則是在一場漫天的大火之后,因為從那以后的一切,都開始鮮活起來。

那場大火足足燒了一天,那火是我放的。為了追一只灰色的野兔,我在齊人高的野草中迷失了方向,我想,如果我燒一把火,那山兔將不得不在火中出現(xiàn)。我的想法就是這么簡單,你不能要求一個不到六歲的孩子,明白一場大火的意義。在此之前,我看見過我的爺爺,還有那些對莊稼戀戀不忘的人們,在收割后的田地里點燃那些干枯的麥秸。我喜歡那種溫暖的調(diào)調(diào),我喜歡離火更近一些,那些跳躍的火苗總能讓我癡癡地向往。恰巧那一天,我的褲兜里裝了一盒火柴。于是,我就點火了。仿佛一瞬間,秋天的野草瘋一般地?zé)似饋?,火苗迅速舔噬著,那是炙熱的紅,它們仿佛密謀已久,山風(fēng)鼓吹著它們,氣勢越發(fā)驚人。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響后,我驚恐地發(fā)現(xiàn),火仿佛燒到了空中,整個山都快映紅了。我的小臉滾燙,腦中一片空白。隨后,山風(fēng)隨意地扭曲起來,火勢像齊天高的海浪,猙獰地向我反撲過來。我轉(zhuǎn)身開始迅疾奔跑,我聽見自己的喘息聲,身后噼里啪啦的火勢狂妄地追趕著我。我聞到野草被焚燒后有一股好聞的味道,那味道令我感到眩暈,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我像瘋子一樣向著下面的梯田跳去,田連著田,草連著草,風(fēng)勾連著一切,一個小小的身影在大山的梯田中,瘋子般地跳躍著,身后一片洶涌的紅色追趕著他,舔噬著他,在一個高速的跳躍后,我徹底暈了過去。醒來時,我發(fā)現(xiàn)一切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奶奶一雙大手把我摟在懷里,我的爺爺,像一個被人狠狠扎了一刀的老猴子,在家門前急促地上躥下跳著。有人在我家門前喋喋不休地絮叨著,他們在說著什么,要求著什么,我看見他們的臉,我奶奶的臉和我爺爺?shù)哪?,全都是黑的。我摸了一把自己的臉,也是黑的?/p>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www.afriseller.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