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往往是一年當(dāng)中最難熬的時候，那時空氣突然變暖還潮，給人帶來解凍的希望?？墒谴箝T剛剛打開，厚斗篷和羊毛外套剛擱進衣櫥，冷不丁一陣刺骨寒風(fēng)就從天而降，大雪鋪天蓋地。就是在這樣一個乍暖還寒的春天，姨夫宣布，畢萊卡的納森牧師將要來家做客。這位牧師，據(jù)他說，很受人敬重，才智了得。他兩天以后到。到時，哈娜和我要藏在瑪格麗特的房間里，也在那里吃飯。我們被人看見會帶來很多麻煩。
　　
　　姨媽倒是一點都不著急準備。在他們對家具進行乾坤大挪移，扔掉沒用的東西時，瑪格麗特和我就負責(zé)來回鑿冰取水，用來洗東西、做飯。牧師來的那天，我被派去收拾地窖。我坐在冷颼颼的地窖里挑揀蘋果，臉又僵又黑。開口很小，只容一點光線透進這個空蕩蕩的地方，四面墻上覆蓋著一層模糊的水汽，使墻看起來往后退得很遠。
　　
　　我非常失望不能參加晚上的聚會，不僅僅是因為牧師在那兒，還因為瑪格麗特的大哥艾倫。早晨喝的粥有些酸了，一直在我肚子里翻騰。我又一次看看找出來攏在圍裙里的蘋果。中間珍珠似的的果肉幾個月來一直沒變，但表皮已經(jīng)變黑變干。我咬了一口，就像頭頂?shù)挠白咏o偷咬了一口似的，果肉變成了棕黃色。
　　
　　天黑之前，哈娜和我先吃了飯，待在瑪格麗特的房間里。日落時，納森牧師出現(xiàn)在門口?，敻覃愄刂附o我看墻上一個用來窺視的小孔，我便盯著那個小孔瞧，同時手捂住哈娜的嘴巴。牧師長得人高馬大，但頭明顯太小。他的皮膚蒼白而有些光澤，就像抹了雞蛋清。他雙眼深陷，耳朵對于身高來說顯得很是小巧精致。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發(fā)酵過度的巨型面包。不過我得屏息靜氣，因為他環(huán)視房間時目光十分銳利，我肯定地感覺到他已經(jīng)從這個窺視孔中看到了我。家里的每件東西他都要清查一遍，用手指摸摸桌布，試試每把椅子的關(guān)節(jié)，舉起白镴杯子掂一下重量。
　　
　　艾倫不久之后進門，從一開始我就不喜歡他。他膚色黝黑，有一個像姨夫那樣的高額頭，但臉窄得像野兔。嘴唇豐滿，跟雙眼不成比例，嘴跟眼靠得太近，很難顯得高興。他臉上是一副品嘗浸過醋的面包的表情，我非常相信他是那種能從欺負小孩或毫無必要地嚇唬小動物中獲得快感的人。
　　
　　牧師贊美了姨媽的廚藝，并援引《圣經(jīng)》來為自己的貪吃辯護。“你知道，圖薩克夫人，”他說，食物從嘴里濺到桌上，“在《以賽亞》的第25章第六節(jié)，我主的仁慈也是通過餐桌上的面包體現(xiàn)出來的。美食的確是上帝賜予我們的心靈盛宴的絕佳伴侶?！甭牭竭@一番話，人們還以為姨媽端上來的是天使的面包，而不是這燉爛了的味道辛辣的羊肉呢。他在嚼肉時，不時伸手從嘴里抽出軟骨和肥肉，油乎乎的手直接擦在褲子上。終于，出于對自己聲音的敬畏，牧師閉上了嘴巴，專心致志地吞咽起來。不過，因為姨夫和艾倫也很想發(fā)表高見，所以他們經(jīng)常一個人還沒講完，另一個人已經(jīng)開始了。有時候這三個人都在講話，聽起來就像是趕集時的荷蘭商人。

　　我的眼皮開始沉重起來，直到我聽到牧師說：“看起來天花已經(jīng)過去了。上個月只死了六個人，三個來自同一個貴格會家庭，有一個跑了。我們大家都要感謝上帝幫我們除掉這些異教徒。”
　　
　　“你有沒有聽說隔壁幾個鎮(zhèn)上的情況如何？”姨媽問，同時手擰著桌布。
　　
　　“還沒有，圖薩克夫人。這惡劣的天氣把我們都囚禁在自己家里。但我最近收到了一封來自波士頓同行的信。他說天花來了。還有……前所未有的騷亂……也開始了?！彼詈髞砘財[動自己的手指，像是一群飛散的鳥。
　　
　　“騷亂？”姨夫問道，嘴角往下一撇。
　　
　　“巫術(shù)。妖術(shù)和咒語。我的同事認為，病情在力量上已經(jīng)減弱，但在巫術(shù)方面卻在提高。同樣，沼澤地里骯臟的濕氣開始上升。他叫我記起了不到兩年前波士頓南部地區(qū)一次天花爆發(fā)，有一位約翰·古德溫先生，是個泥瓦匠，他全家都被恐怖的巫術(shù)給害了。我說‘恐怖’，是因為科頓·馬瑟在寫一個叫做格拉佛的女人時就用的這個詞，這個女人被控告做了這些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