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清晨，當(dāng)方劍春開著美式吉普車載著兩名衛(wèi)兵趕到小港碼頭的時候，憲兵隊的金少尉領(lǐng)著一隊全副武裝的憲兵正一字排開地守在泊船港的海岸上。
　　
　　國民黨憲兵隊裝備很精良，每個人脖子上掛著一色的湯姆森沖鋒槍，頭上帶白圈的鋼盔閃著幽藍的光，左臂上佩戴著標(biāo)有“憲兵”字樣的臂章，腳上一律蹬著美式軍皮靴。憲兵的選撥和訓(xùn)練很嚴格，所以人員精干，戰(zhàn)斗力也很強。
　　
　　方劍春停穩(wěn)車，拿起一個裝有待簽發(fā)通行證的文件夾邁出駕駛室，向金少尉走去。他戴著一副墨鏡，穿著夏式夾克軍裝，腰上斜掛著一把美式左輪槍。兩名警備司令部的衛(wèi)兵挎著卡賓槍跟在他身后。
　　
　　高大魁梧的金少尉見方劍春走來，連忙迎上去敬了個隨手禮，說：“方參謀，你們可來了。那邊的船老大們早就在這里等著了，他們已經(jīng)好幾天沒出海了，急得快掉眼淚了。昨天，你們的人只給三條船簽了通行證?！?br>　　
　　還了禮，方劍春朝他指的方向看了看，離憲兵警戒線不遠的地方，一群老漁民模樣的人手里拎著一些漁具或斗笠什么的，或蹲或站地扎著堆兒，焦急地向這邊望。
　　
　　這個早晨，天上的云層有點厚，陣陣海風(fēng)吹散了岸上的霧，可海面上還是有些霧氣蒙蒙的。
　　
　　往日的此刻，這一帶可是熱鬧得很，人群熙攘，小推車、地排車、馬車進進出出，川流不息。船老大在船頭上吆喝著，人們上船下船連搬帶扛，一筐筐活蹦亂跳的魚蝦排滿在岸上。到處都彌漫著魚腥味，討價聲、吵架聲不絕于耳。
　　
　　可這幾天，忽然間換了天地，映入眼簾的都是些憲兵和警察。
　　
　　方劍春往岸邊走近了些。遠遠望去，停泊在避風(fēng)灣的漁船真不少，淺水里大大小小的漁船排成一片，一條條粗壯的纜繩拼命地拽扯著左搖右晃的船體。漁船上，光禿禿的桅桿像落了葉的樺樹條子般豎立在那里。
　　
　　臨近灣口，有一排比較大的馬達漁船。他瞇起眼睛仔細地觀察著那些船頭一側(cè)寫著的船號。李叔說的寫著“洪家”字樣的那艘大漁船就夾在中間，從右邊數(shù)排在第二個。
　　
　　方劍春回頭朝金少尉笑了笑，高聲說：“那就讓他們過來吧。沒什么問題的話，我多給他們簽幾個證?！?br>　　
　　金少尉遠遠地向那群漁民揮了揮手。船老大們立刻喜形于色、爭先恐后地向這邊走來。他們事先已經(jīng)跟金少尉接觸過了，圍著他訴了一頓子苦，還悄悄地把一包上等干海參塞進他的衣兜里。
　　
　　韓書記跟洪老大一起蹲在那里抽煙，見金少尉招手，也急忙把煙袋鍋在鞋底上磕了磕，領(lǐng)著扮成幫工的軍分區(qū)的兩名同志，隨著人群走了過來。
　　
　　“老總，求求你了，幾天沒出海，家里的老婆孩子都張著嘴等著吃飯呢！”
　　
　　“行行好吧，老總！讓我們出海打點兒魚吧，這撥魚群正好從咱這片海過呀，再不捕就過去了?！?br>　　
　　……
　　
　　方劍春對金少尉說：“金少尉，那就先查人吧。”
　　
　　金少尉讓船老大和幫工漁民們排成一隊。他手里拿著一張照片，領(lǐng)著一個憲兵，挨個兒地驗查。夾在人群里面的韓書記知道，那張照片一定是袁教授的。
　　
　　檢查完畢，金少尉走回來。方劍春眨眨眼睛，把他拉到岸邊，指著那些船說：“金少尉，你帶你的人從左邊那艘船開始搜查。我?guī)l(wèi)兵搜查最后那兩艘船。”
　　
　　“你在岸上等著簽發(fā)通行證就可以了，搜查這種粗活還是我們干吧?！苯鹕傥緭u搖手。
　　
　　“我這人閑不住，兩邊一起搜查，也快。我搜查完了那兩條船，直接簽通行證先放他們走。你那邊搜查好了的呢，讓船老大上岸排隊領(lǐng)簽證就可以了。有問題的，你提早通知我一聲?！?br>　　
　　金少尉點頭回答：“好吧?！?br>　　
　　此時，云開霧散。太陽從云層里露出了紅彤彤的臉，幾道霞光穿過云隙照射在海面、漁船和岸上，嘩嘩嘩的浪濤拍礁聲時起時落……
　　
　　“漲潮了?！狈絼Υ鹤匝宰哉Z道。
　　
　　一切都很順利，他的心里有些放松下來了。剛才他的語氣聽上去很輕松，心卻一直在繃著，就怕這個金少尉一根筋。那樣的話，他還要再想轍阻止憲兵上洪家漁船。
　　
　　沒想到金少尉這么痛快，簽發(fā)海陸各種通行證是警司參謀處的一項特權(quán)，誰也難免有個三親六故的需要通融，誰也不會傻到無謂地去得罪他們。金少尉自然也明白得很。
　　
　　“老總，船板搭好了！請上船吧！”一個年老的船老大雙手在嘴上圈起一個喇叭筒，對著岸上喊道。
　　
　　方劍春跟金少尉相視一笑。金少尉帶著那三個憲兵下了海岸。方劍春正想招呼衛(wèi)兵到最后那兩艘船上去。
　　
　　“等等——”
　　
　　就在此刻，一個橫橫的聲音突然傳了過來。
　　
　　方劍春循著聲音望過去，不由得心頭一震！
　　
　　一個剃著三青頭、嘴上兩道小胡子的矮瘦家伙，帶著墨鏡、敞著大懷，急速走過來。身后還跟著三四個穿著便裝的。
　　
　　來人是島城警察局特務(wù)隊的孫副隊長，因為他的上牙床往外鼓得厲害，上牙又明顯地比常人長點兒，所以都叫他“孫大牙”。
　　
　　方劍春跟孫大牙見過幾次面，但沒說過幾句話。他只是聽說過這個人在世面上混得開，結(jié)交甚廣。
　　
　　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他來干什么？
　　
　　孫大牙領(lǐng)著幾個小特務(wù)急匆匆地趕過來，摘下墨鏡，齜了齜牙，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哎喲！今天輪到方參謀值班了？哈哈，喲，金少尉也在，怎么又是你帶隊執(zhí)勤？”
　　
　　金少尉苦笑道：“我們憲兵隊兩天才能替換一次。哪兒能跟方參謀他們比呀？你老兄怎么有空過來？”
　　
　　“費局長命令我們加緊搜查逃犯。讓我?guī)讉€人到你們這里轉(zhuǎn)悠轉(zhuǎn)悠，加強力量，一起搜查?！睂O大牙的衣襟不斷地被海風(fēng)吹起，腰間別著的手槍時隱時現(xiàn)。
　　
　　方劍春著實地有點兒慌，不知道警察局特務(wù)隊到底想干什么。不會是沖著洪家貨船來的吧？若真如此，出了婁子自己怎么對得住老李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