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立卓又睡不著了。腦海里放電影似的熱鬧,一會是兒子的眼睛,一會是林紫葉的面孔,還有霍達王二美喬月賢以及陸教授等人的身影。他賭氣似的起來,連做了三十個俯臥撐,累得氣喘吁吁,睡意仍然遠在天邊。
年輕的時候,他覺得睡覺是件挺沒意義的事情,大好時光消遁于無意識的狀態(tài)里,多么可惜呀,恨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都睜著眼才好。當年在載波機房值班,一到晚上就精神,像晝伏夜出的動物。后來走上管理崗位,下了班就吆五喝六的找人喝酒去,折騰到凌晨也不在話下。即使沒了應酬,也睡得很晚,蹲在廁所里看書看報,一磨蹭就到了子夜時分??芍灰X袋挨上枕頭,就跟立即昏迷了一般,睡得那個沉啊。
后來,他和孔蕭竹長期冷戰(zhàn)、鬧離婚,即使強迫自己躺下來,也難有睡意。長夜漫漫,想心事想白天的事情,領導今天講的有些同志如何如何,是不是暗指我啊。慢慢的,上床胡思亂想就成了一種習慣。再后來,他與林紫葉同居,睡得也不踏實,一半清晰一半迷糊的,以至于懷疑自己究竟是做了個夢,還是那夢境本來就是他臆想的。調省公司的這幾個月,先是住了十幾天賓館,而后在幸福路附近租了一套兩居室。環(huán)境變了加之心情不好,睡眠狀況更加糟糕。習慣性的胡思亂想終于結出了失眠的惡果,天南海北的事全想遍了,就是睡不著。失眠成了心病,一躺下就緊張,越緊張越睡不著,氣惱都得想打自己幾巴掌。
今天晚上,巴立卓忽地回想起往事。大概在六年前,他和霍達鬧別扭,差一點對簿公堂。起因是松河移動執(zhí)意策反小靈通用戶,搞得他大為光火:啥意思呀?拆我的臺挖我的墻角啊。
斜嘴吃石榴,不缺歪點子,手下人出了個餿主意:他不仁,休怪咱不義,給松河移動點顏色看看!
移動公司有兩處營業(yè)廳設在網通的樓下,雖然不走一個大門了,但廁所是共用的。網通這邊就把全樓的廁所都裝上了門禁,刷卡上廁所。如此一來,移動的營業(yè)員沒地方拉屎撒尿了,憋壞了?;暨_火冒三丈,決定起訴松河網通。打官司要有證據的,需要搞清移動業(yè)務剝離時的一些資產歸屬,核心問題就是移動公司的人可否使用網通公司的廁所。
松河網通繼承了前郵電局的衣缽,有關郵電分營和移動剝離等資料都保存在檔案室里?;暨_要看看當初的文件,被巴立卓一口回絕了。老郵電圈子的人,互為競爭對手,但不至于有殺父奪妻之恨,領導之間鬧翻了臉,不影響群眾的私誼。也不知是誰偷出了文件,復印給移動那邊?;暨_更來勁了,非要告倒巴禿子不可,出一口惡氣!若不是巫奎打電話緊急叫停,雙方只好法庭上見了。
往事不堪回首,依現(xiàn)在的心境看,巴立卓覺得自己當年愚蠢至極,小肚雞腸的。好了好了,別想從前的那些破事了,當務之急還是兒子的高考。他嘆了口氣,給孔蕭竹發(fā)了條短消息:兒子的狀態(tài)如何?
夜深人靜,還給前妻發(fā)短信,很像是故意騷擾。真沒想到,孔蕭竹馬上做了回復,就兩個字:還行。
原來百十公里之外的這女人也沒睡,他笑了,心頭閃過這樣的句子:同是天涯無眠人,相逢一定曾相識。
孔蕭竹睡不好覺只有一個原因,憂慮兒子的高考。不是說女人不在乎前程,而是現(xiàn)在沒心情細想這事兒。對于電信重組,她早有思想準備,因為以往所有的傳言中,聯(lián)通都是被分拆的對象。她曽經問過自己,如果聯(lián)通分拆了,自己將何去何從?但只是問問,難有確切答案。然而現(xiàn)在,所有聯(lián)通員工都不得不回答一道選擇題:你是隨C網去中國電信?還是等著與網通合并?
早在一年前,松河聯(lián)通內部進行了G、C網分離,單獨核算、分屬經營,但后臺運維、服務等支撐系統(tǒng)始終雙網共享。領導分工也做了調整,孔蕭竹側重負責G網業(yè)務,打那之后,她就很少考慮未來的去向,人隨事走,順其自然好了。
周一上午,松河聯(lián)通召開中層以上干部會議,按落實集團、省分應對重組的工作要求,穩(wěn)定放在首位,要識大局顧大體,不傳謠不信謠,生產經營不能受影響,還特別強調維持CDMA網絡業(yè)務的穩(wěn)定運行。會場靜得可怕,彌漫著一種怪異的氣氛,所有人都明白,按部就班的生活從此被打亂了,他們即將兵分兩路,要么去電信,要么去網通。
多數(shù)人還是想去電信的。為什么呢?因為在北方十省,中國電信人員最少,人少就意味著機會多啊。從全國的情形看,是中國網通被中國聯(lián)通收編,可具體到松河地界,應該說是聯(lián)通的人馬匯入網通營盤。松河網通承襲了老郵電的底子,家大業(yè)大兵強馬壯,樓也高水也深,聯(lián)通人瞧著心里沒底兒。
各家運營商之間,很多事情是難以保密的,會議的內容很快就成為公開的秘密。最新消息在電話和網絡中流傳,最便捷的當屬短消息,沒有哪個領導有能力來約束這一切。此時此刻,網通這邊也在開會傳達。而松河電信老總郝靜林去了雪都,肯定是領任務去了。平日總是忙得火上房的松河移動卻一派沉寂,霍達去向不明,群龍無首啊。至于鐵通和小得像雞蛋殼似的衛(wèi)通的動向,壓根就無人理會。
松河網通現(xiàn)任總經理是省里派來的年輕人,北郵碩士研究生出身,大號湯加。這個名字太有個性了,讓人一下子就能記住,南太平洋有個島國啊,湯加王國。湯加的孩子才兩歲,這從另一個側面說明松河網通的新老總多么年輕有為。開句玩笑,人家祖上光榮嘛。熟讀《水滸傳》的人應該知道金錢豹子湯隆,上應地孤星的梁山泊第八十八條好漢。在古代社會,打造軍器的鐵匠可是高科技人才。湯隆忠于事業(yè),賺表兄徐寧上山,用鉤鐮槍之法大破呼延灼的連環(huán)馬。湯隆的光輝事跡是小說虛構的,而明朝開國元勛湯和的豐功偉績可謂貨真價實。更重要的是,湯和是史上罕見的得以善終的赫赫功臣。往事越千年,湯加總經理暗下決心,繼承先輩傳統(tǒng),爭取更大光榮。
比之于其他電信運營商,網通人無疑是最盼望重組的,預期也很高,他們的日子太難熬了。可是,重組真的能讓他們脫離苦海嗎?這樣深奧的問題,湯加也說不清楚,現(xiàn)在需要做的和能夠做的,就是看趙劍如何出牌。趙劍是松河聯(lián)通的老大。論起聯(lián)通的企業(yè)文化,好像最愛臨陣換將,地市級分公司五年換仨老總都算小意思,中層換得更勤,走馬燈似的。不知什么原因,這幾年趙劍一直蹲在松河,簡直是個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