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不識(2)
“我陪內(nèi)人來杭州探親,南方人吳儂軟語的聽得我頭昏腦脹。前些日子在下面吃飯的時候,突聽見有人說魯中方言,心里一喜。再一打聽才知道竟有老鄉(xiāng)與我同住一家客棧。我與內(nèi)人說,異鄉(xiāng)逢知己,兩眼淚汪汪,我定要來拜訪拜訪。只是不知這家的主人竟是程家大小姐……失禮失禮。在下常年在軍營,不知道程小姐已經(jīng)出閣了。敢問小姐,不,夫人夫姓何家?”
錦繡眼皮一耷拉,岔開話頭:“戚大人客氣。既是同鄉(xiāng)又何必拘泥這禮節(jié)。令夫人是杭州人?”
“原本祖籍是的??墒悄陻?shù)已久,如今只有幾個遠(yuǎn)親還在。要不,我們又何必住旅店?!?br>
戚氏健談,對杭州城的見聞頗多,說起閑話來倒也有趣。錦繡心計深,面子上聽著樂,心里卻不由得想其他的。果不其然,他話頭說來說去,終于說到了正題上。
“小姐如今做了太太也還是忙生意?真是不得了。這年頭做買賣好過,有錢能頂起個天。不像我們這吃朝廷飯的?!彼劬︻┮活╁\繡,見她不動聲色,便長嘆一口氣,“唉!如今倭寇騷擾海域,漁民頗受禍害,我登州士兵日夜操練只盼朝廷一聲令下便奮勇抗敵!可惜國庫緊張,造軍船的錢遲遲撥不下來,水兵練得好也不能在陸上干等著呀。”
錦繡心里笑他這個彎兒轉(zhuǎn)得生硬,嘴上順著問:“我原聽過一些海上有強(qiáng)盜的言語,沒想到竟是真的?”
“確有此事。以前只是試探,見朝廷始終不放開海線的封鎖,這些日子越發(fā)猖獗,倭寇開始公然上岸打劫商人、漁船。我敢保證,如不整治,少則一年,多則五年,過不了多久浙閩一代的海岸就要被洗劫一空??上?,目前國庫緊張,撥款手續(xù)繁瑣。加上朝廷對海戰(zhàn)不通,撥來的戰(zhàn)船根本不能滿足海戰(zhàn)的需要。
“不瞞您說,我這次來杭州,一是觀察浙皖的海面,二是為了軍線籌錢?;I錢就要找一些該找的人。咱們?nèi)嗽诘侵?,打仗能接?jì)咱們的人便是魯商。這魯商只有三家可提,一是濟(jì)南紀(jì)家,二是棗莊于家,三就是魯中程家了?!?br>
錦繡搖著頭笑:“戚大人應(yīng)該看得出來,如今我已嫁為他人婦,程家的生意不歸我管了?!?br>
戚繼光突然俯首作揖,錦繡趕緊起身。
“要知道,我戚某人若還有二策是不會來為難您的。于家小氣,無論如何都借不出錢來;我聽說紀(jì)家大少爺為人仗義,眼下人在杭州,我便千里迢迢從登州衛(wèi)跑到了杭州。可惜……紀(jì)少爺?shù)故呛姥詨褮饬x薄云天,手里卻沒有半個實錢……老天有眼,我走投無路的時候,竟能在杭州偶見程家大小姐!真是大幸!求您也是我最后一線希望,我迫不得已。不管您是否出閣,您也總歸是程老爺?shù)恼粕厦髦?,是魯商中的佼佼者,只要您出面,那還不是一句話的功夫……”
笑話。
他紀(jì)瑞崢也就只拿得住女人,至于自己荷包里的錢有多少個那還得看她程錦繡給多少個。
戚繼光目光懇切,錦繡輕輕地笑。
--他紀(jì)瑞崢辦不到?很好,她程錦繡辦得到。
午后的陽光穿過花架子,洋洋灑灑地鋪了一窗子的碎光。光斑盈盈,中心是白,白外頭圍一圈橘黃,橘黃緩緩地暈染開去直至變回窗格子的朱紅。
徐奉邊念賬邊拿余光看錦繡。
她似乎沒有聽進(jìn)什么去,只是自顧自地望著窗子上的光斑出神。肩上掛了一件寬大干凈的綠披肩,手里一杯鐵觀音已經(jīng)泡過了火,蜜色的汁液漸漸變深,深成枯黃。小風(fēng)吹來,錦繡突然起身,行至窗外,俯身花叢中。
徐奉嘴里嘟囔著賬目,眼睛偷偷飄進(jìn)花叢里尋找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