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Episode 1 夜雨︱不真實(shí)的自我(7)

不安 作者:終離


張瑞澤在我母親住院的三天中很勤快,經(jīng)常為了化驗(yàn)單跑上跑下。護(hù)士小姐以為我們的關(guān)系不一般,有一天竟然對我說:“你男朋友真不錯!”

我聽到她這話的時候正在喝稀飯,沒忍住一口噴了出來。她一臉嫌棄地閃到一邊去,不滿地說:“這里是醫(yī)院,請你注意一下個人衛(wèi)生?!?/p>

我紅著臉端著稀飯灰溜溜地跑回了母親的病房。張瑞澤坐在床邊玩著手機(jī),母親若有所思地望著張瑞澤,不知道又在打什么如意算盤。我走進(jìn)病房后,母親把視線轉(zhuǎn)到我身上,她說:“今天出院吧!小雨,我知道咱們不可能有錢供我住院,你是借的錢吧?”

“不是,”我看張瑞澤想開口的樣子,便立馬搶在了他前面,“是我的獎學(xué)金,我沒有借錢,你放心吧!”自從她住院以后,我對她的態(tài)度出奇的好,并不是因?yàn)槲也缓匏?,我只是希望她活著,哪怕每天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干,我也希望她活著?/p>

因?yàn)橹灰钪?,我就還有希望有依靠,像是樹和葉,只要樹還活著,葉子就有重生的希望,就有最信賴的依靠。

“我要出院,”母親固執(zhí)地說,“我們沒有錢能浪費(fèi)在醫(yī)院。我已經(jīng)好了,回家吃點(diǎn)消炎藥完全可以,根本不用每天打點(diǎn)滴,你馬上去給我辦出院手續(xù)?!?/p>

我想反駁,張瑞澤卻制止了我,他很有禮貌地說:“阿姨,我這就陪夜雨去辦手續(xù),您躺好,別激動,病人不能激動的?!?/p>

張瑞澤說完,也不顧我還想再說點(diǎn)什么就拉著我出了病房。一出病房,我就甩開他的手,小聲說:“你干什么?這么急著讓我媽出院是不是心疼你的錢了?我說過我會還給你?!?/p>

“還?”他冷笑,然后嘆了口氣,“那就現(xiàn)在還,可是你拿什么還?。开剬W(xué)金嗎?”

“反正我會還的?!蔽覉?jiān)定地說。

“你當(dāng)你媽是傻瓜??!”他靠在病房門口,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酉駛€流氓,“她會不知道你的獎學(xué)金有多少嗎?她心里有數(shù)。大人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都多,你怎么一點(diǎn)智商都沒有?真不知道你是吃什么長大的,哦,我忘了,你太窮,吃得少所以智商低,不能怪你。”

“你……”我無話可說,他說得很有道理,而且還順帶將我損得無法反擊,我還能說什么呢?要怪就去怪我那個躺在病床上的母親吧!誰讓她將我?guī)У竭@個世界來受苦呢?

“我去辦手續(xù),你在這里等著,奴隸?!彼麑ξ覝厝岬匾恍?,我的心跳又亂了節(jié)拍。我無法把他的自以為是和溫柔聯(lián)系到一起,我不理解為什么這么毒舌的人會有那樣溫暖的笑容。

可能這就是他們有錢人,舒適的生活讓他們可以隨心所欲地做出任何表情,溫柔,撒嬌,高傲,厭煩,不滿……而我只有亙古不變的一個表情--面無表情。

下午我在張瑞澤的幫助下把母親領(lǐng)回了家,領(lǐng)他進(jìn)我家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臉滾燙,不是害羞,而是丟臉。

這樣狹小破爛的一個家,讓同學(xué)來參觀,換作任何一個人,都會感到丟臉吧?

張瑞澤沒有把自己當(dāng)外人,幫我把母親扶到床上后就開始參觀起來。母親看著他,對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猜她是想勸我不要早戀吧!真是多此一舉!我這樣卑微的一個女生哪有資格去說愛呢?我連自身的基本生活都無法保障,哪里能去談場浪漫的戀愛呢?

張瑞澤在我的房間里轉(zhuǎn)了好久都不走。我輕輕地關(guān)上房門,站在門口對他說:“我會還你錢的,你現(xiàn)在可以離開了,我媽會多想的。”

“我一會兒就走。”他拿出煙來想要抽,被我阻止了,“我不喜歡煙味,你別在我屋里抽?!?/p>

“裝純!”他不顧我的反對,點(diǎn)上煙抽起來。他把煙灰從窗戶上彈出去,倚著窗框看外面,好奇地問:“我從來不知道這種地方也可以住人,你真讓我開了眼!”

“你該走了!”我避開他的視線,“我和你之間的交易我媽不知道,她會誤會的,別的事情我們明天說,我會給你打電話的?!?/p>

“這些血是從哪里來的?”張瑞澤避開了我的話題,扔掉煙蒂,指著床單上的血印詢問我,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讓我心里發(fā)毛。

“不小心摔傷了?!蔽译S便編了個借口。我不能讓他知道那是我用美術(shù)刀自殘所留下的血跡,我不能讓別人知道我自殘的事情。

“是嗎?”張瑞澤的口氣里有咄咄逼人的意思。在我還沒來得及回答“是”的時候,他一個箭步?jīng)_過來擼起了我的袖子,指著我手腕上的傷口說:“那這些是什么?摔的?”

“不關(guān)你的事!”我氣急敗壞地掙脫了他的手,把袖子放下來遮住那些如一條條毛毛蟲般丑陋的傷疤,退后了好幾步,冷冷地說:“請你離開,即使我是你的‘奴隸’,但我的私事請你不要管,你也不能管?!?/p>

“那我把你帶到你媽面前,告訴她,她的女兒以自殘為樂,你說怎么樣?”他不知犯了什么病,突然和我犟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又想借機(jī)來羞辱我一番。

“你有病啊!”我真的生氣了,也不管母親還在家里,就大聲沖他喊,“你給我滾,給我滾!”我害怕了,我怕他真的把我拽到母親面前去,我害怕讓這些小毛蟲面對母親,并且是沒有原因的。

所以,我對他發(fā)了火,我不管欠錢不欠錢,獎學(xué)金不獎學(xué)金,我不想讓母親知道我自殘,只要她不知道,現(xiàn)在讓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行,”他滿臉不可置信的表情,“我滾,我他媽就賤,我這就滾?!闭f完他拉開我的房門,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這個破爛的地方。

“天啊!”我拽著自己的頭發(fā)自言自語,“我都在做什么!”

是??!我在做什么呢?他幫我付醫(yī)藥費(fèi),沒有嫌棄我的家,看到我手臂上的傷沒有鄙視,這一切都應(yīng)該是出自關(guān)心吧?我怎么能拒絕一份來之不易的關(guān)心呢?

我一頭栽倒在床上,挽起袖子觀察著自己手腕上的傷口。每一道都帶著毫不留戀的決絕,每一道都帶著我對生活的厭惡和無助,可這些傷口真的是關(guān)心就能治愈的嗎?

我們的晚飯是一個饅頭,一小碟酸菜。我看著母親吃,謊稱自己在外面吃過了,沒有動筷子,家里沒有多少錢了,母親是病人,我理應(yīng)把吃的都留給她。

母親一直在低著頭吃東西,吃到一半的時候,她突然抬起頭,眼里噙滿淚水說:“小雨,媽媽真是連畜生都不如,居然狠心想留你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

“你知道就好,”我語氣生硬,“下次要是再發(fā)生這種情況,我是絕對不會救你的?!睕]來由地,我討厭她遇到事情后不去積極地面對而只想解脫,更討厭她在傷害了我之后又楚楚可憐地向我道歉。

如果她是真心感到愧疚,那她在尋死之前都想什么去了,難道沒想過死不了之后該怎么面對我嗎?

母親低下頭繼續(xù)慢慢地嚼著唯一的饅頭,看著她這個樣子,我覺得莫名地心酸,為她心酸也為我自己心酸。于是,我起身以去書店看書為名出了家門,又到公園的長椅上坐著,我猜測自己是在等張瑞澤。

這次張瑞澤沒有來。我從暮色四合等到滿天繁星,連他的半個影子都沒有等到,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生氣了。我不自覺地?fù)?dān)心起他來,擔(dān)心他會生我的氣再也不理我了。

換作原來,我想我會為了這樣的結(jié)果而高興得蹦起來,可現(xiàn)在,我只感到了深深的不安和落寞。我坐在長椅上想了好久也等了好久,最終還是沒有等到他。

我在回家的時候跑去小商店打公共電話。我已經(jīng)發(fā)瘋了,我居然想用我身上僅有的兩元錢給他打電話,要知道,這兩元錢是我僅有的,不,是僅剩的錢了,沒了它,我和母親的生活再也無所支撐,無法維持了。

小商店里面只有一位老奶奶,我站在門口的燈泡下打公話,話筒里傳來清晰的嘟嘟聲,占線,占線,還是占線。

我放下電話對商店里的老奶奶客氣地一笑,揣著我的兩塊錢回了家。母親已經(jīng)睡了,我把鞋子脫在門口,光著腳走進(jìn)房間鎖上門。家里很熱,沒有蚊帳,蚊子很多,我沒開燈,摸著黑爬上床,裹在被子里面,酣然睡去。

午夜的時候,我被噩夢驚醒,我夢見自己看見了張瑞澤,當(dāng)我向他跑過去的時候,被電話線絆倒,他的身影就消失不見了。我想爬起來去尋找他的時候,越來越多的電話線將我纏起來,耳邊的忙音逐漸地變大,直到我被驚醒。

我手腳冰涼,渾身汗津津的,獨(dú)自坐在沒有月光的房間里。過了一會兒,我起身去廁所,打開淋浴沖了個涼水澡,但耳邊的忙音似乎還沒有停止,依舊嘟嘟地響個不停。

水流過我身體的每個角落,寒意滲進(jìn)骨肉里,手腕的傷口好像又開始隱隱作痛。我看著它們冷笑,傷口愈合后會留下一道永恒丑陋的傷疤,就像我即將開始卻已經(jīng)燃燒殆盡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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