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同年,米蘭公爵宮(1)

威尼斯之石 作者:恒殊


  畫師正全神貫注地在墻壁上作畫。剛剛興建的豪華宮邸需要大量壁畫,畫師帶領(lǐng)學(xué)徒們站在腳手架上日夜不停地工作,已經(jīng)忙碌了好幾個月。他是威尼斯人,在當?shù)厥俏恍∮忻麣獾漠嫾?,這一次被圣路卡工會里的一些人推薦來到米蘭,為米蘭公爵工作。
  
  畫師是個很嚴謹?shù)娜?,作畫的時候總是竭盡全力一絲不茍,為了藝術(shù)不顧一切。一片衣褶,一抹陰影,每一筆都要拿捏得恰到好處,決不能出現(xiàn)絲毫錯誤。他正在畫的一幅畫名為“圣塞巴斯蒂安的殉難”。塞巴斯蒂安是公元三世紀時候的古羅馬士兵,因為堅持自己對耶穌基督的信仰而被當時崇信希臘諸神的古羅馬國王亂箭射死,之后被梵蒂岡追封為圣徒。就像當時眾多描述“受胎告知”的畫作一樣,殉教者的主題在文藝復(fù)興時期俯仰皆是,同樣是統(tǒng)治者和藝術(shù)家們十分喜愛的題材。
  
  但是畫師在這幅畫上遇到了麻煩。畫作理應(yīng)表達塞巴斯蒂安的痛苦,同時展現(xiàn)他對基督的虔誠與獻祭——他的表情應(yīng)該是一種隱忍的圣潔,是一種超越肉體的、精神層面上的痛苦與掙扎。畫師想象得出,但是他畫不出來。第三次用刮刀刮掉了整片顏料,畫師踉蹌著爬下腳手架,在墻角捂著臉坐了下來。他十分懊惱。
  
  為了畫好圣塞巴斯蒂安,他已經(jīng)去了很多地方。
  
  在城內(nèi)的市集,畫師手拿速寫簿,密切注視著來來往往的行人——那個純潔美麗的少女猶如圣母,而那個滿臉市儈的肉鋪老板就是背叛者猶大的化身——而塞巴斯蒂安呢?
  
  他甚至嘗試讓自己的學(xué)徒在畫室里擺出樣子。但是掌握體態(tài)很容易,關(guān)鍵是塞巴斯蒂安的表情,他殉難時候的樣子,他瀕死前眼中那份堅持與哀痛——畢竟誰也裝不出來。如果真能有一個古羅馬士兵給我做模特——等等!當他這樣想著,一個大膽的念頭突然從天而降,如同驚雷迅速擊中了他的大腦。羅馬的……士兵?畫師全身戰(zhàn)栗,他立即高聲下令:
  
  “快,快去公爵大人的囚牢,給我找個最年輕、身材最完美的日耳曼人!”
  
  畫師為自己的主意興奮不已。他根本等不及侍衛(wèi)回來,自己直接跑下了地牢。那里囚禁著不少米蘭公爵剛從戰(zhàn)場上俘獲的日耳曼士兵。不同于意大利人常見的深色頭發(fā)和因充足陽光曬就的小麥色皮膚,年輕的戰(zhàn)俘們個個金發(fā)碧眼、皮膚雪白,對畫師而言,他們就好像突然從天上降臨人間的一群天使。
  
  按照畫師的意思,獄卒在俘虜中挑選著——這個太瘦弱了,那個又太多肌肉;這個太高,那個又太矮;這個身材合適了,年紀偏大;那個長像又過于俊美,缺乏男子氣概;獄卒已經(jīng)挑花了眼,但是身后的畫師仍然陰沉著臉,一直都沒有點頭。
  
  突然,一對碧藍的眼睛在人群中閃了一下,那種清澈空靈的藍色,就好像陽光下加爾達湖波光粼粼的水面。
  
  畫師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他撥開獄卒,自己墊起腳尖朝牢獄里望過去。
  
  那是一個年輕的士兵,鎧甲和武器已經(jīng)被卸除,全身藏在一些破碎的天鵝絨布片里。他斜倚著墻角,頭顱驕傲地高高揚起,藍色的瞳孔睜得很大,仿佛在看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沒有看。他的臉色異常蒼白,透明的皮膚散發(fā)著一種潮濕的微光,似乎在害病,可能還在發(fā)著燒。他薄薄的嘴唇繃得死死的,即使身體衰弱無能為力,但心靈深處卻似乎迸發(fā)著光和熱,它的力量足以使整個驕傲的民族在他的感召下投身到十字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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