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接到后方密報之后,也不禁對世子起了疑心。好在朱高熾是個聰明人,接到建文帝的密信之后,非但沒有啟封,反倒派人星夜兼程,連同朝廷派來送信的人都一道解送到朱棣的軍中,以此表明心跡。朱棣先讀世子來信,又拆讀朝廷給世子的信,不覺驚出了一身冷汗,咬牙切齒道:“幾殺吾子!”遂下令將朝廷的送信人張安囚禁。一場風波總算平息。
言凌聽說了這件事以后,倒是對建文帝的印象有所改觀。他原以為建文帝是個只會推行正道的人,如此看來他身上也還是有作為一個君王所必需的權(quán)謀能力。不管這是他從乃祖朱元璋那里繼承下來的,還是他從與乃叔朱棣的斗爭當中鍛煉出來的,他都顯然已經(jīng)不再是一個單純的理想主義者。只可惜這樣的改變未免來得太遲了一些。
建文三年十二月十二日,燕王朱棣再度誓師南征。
除夕這晚原本是宮里頭最熱鬧的時候,卻因為燕軍重兵壓境而顯得有些人心惶惶。建文帝一大早就起來與幾位重臣商議御敵之策,又要忙著祭祖和告祭天地等儀式,直到掌燈時分才帶著一身的疲憊回到寢宮,立刻便派人把鄭貴妃請了過來。
鄭玉兒特地帶著打扮得粉雕玉琢的兒子來給建文帝請安,見建文帝臉色稍微好看了些,方才讓言凌把小皇子帶出去,自己則體貼地為建文帝除下那身沉重的禮服和金冠,一邊或輕或重地給建文帝捶捏著肩膀,一邊與他說些宮里臨近過年時的趣事與閑話,卻絕口不提燕王再度進兵的消息。
建文帝只是微閉雙眼、安靜傾聽。鄭玉兒看著他日益消瘦的臉頰,只覺得心中酸楚,一不小心竟灑了一滴眼淚在建文帝蒼白的面頰上。建文帝感覺到臉上的濕意,霍然睜眼之后,立刻一臉焦急地握住了鄭玉兒的手問道:“玉兒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鄭玉兒用力地搖了搖頭,又從后面輕撫著建文帝的側(cè)臉說道:“陛下,你心系萬民,宵衣旰食,是一個古往今來少有的好皇帝。任何人要是膽敢覬覦你的江山,都應(yīng)該下十八層地獄!”
五
“玉兒,你不要這樣!”建文帝猛地翻身坐起,伸手輕輕地捂住了鄭玉兒的嘴,“我不要你為了我犯下任何口孽。”這個生性仁柔的皇帝,此時的目光比外面最絢麗的焰火還要熱烈,他的語氣卻比玉杯里最香醇的美酒還要溫柔。鄭玉兒看著眼前這個自己深愛著的男人,終于忍不住失聲痛哭了起來。
那一夜,他們的愛欲空前激烈地燃燒著,簡直像是要把對方都揉搓進自己的身體里。而在千里之外,又有無數(shù)個不知名的士兵倒在了冰冷的泥漿里。他們的血水融入腳下的土地或是滔滔河水,也許有一天會被帶到他們親愛的人身邊,也許永遠都不會。
建文四年大年初一,燕軍在藁城以少勝多,僅輕騎八百破敵數(shù)萬,震驚了朝野上下。此役官軍被斬首四千余級。許多軍士溺水而死,不少馬匹落入燕軍手中,駐守德州的都指揮葛進僅以身免。隨后燕軍大將朱能又在衡水大敗平安軍,殺敵七百余,得馬五百余,還生擒了對方的指揮賈榮。
戰(zhàn)事進行到這個份上,兩方在軍事上孰弱孰強已經(jīng)一目了然。因此陸續(xù)有州縣開城歡迎燕軍的進入,但也有不少忠臣義士自殺殉國。一時間局面紛亂不堪,人心浮動。
建文帝每天忙于調(diào)兵遣將,籌措軍需糧草,已經(jīng)連著很多天都幾乎沒有合過眼了。這個往日里溫厚儒雅的年輕皇帝,短短時間里就變得脾氣暴躁了很多,經(jīng)常在殿上大聲喝斥他的臣子,或是鞭撻處死敢于私自傳遞消息的宦官,唯獨對鄭玉兒和她的孩子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柔,以至于很多宮人都紛紛跑到西宮的鄭貴妃那里去尋求庇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