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沒有敵人的戰(zhàn)爭(4)

地下有耳 作者:陳漸


  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建成藥廠的興奮過去之后,神農(nóng)鎮(zhèn)開始被一種沉默所籠罩。首先是白元華身患怪病。他是我一個未出五服的堂哥,兩天前,他忽然全身腫脹,整個人像是一團發(fā)了酵的面人。皮膚上滲出腥臭的濃液。公社書記于富貴讓林幼泉檢查后,林幼泉憂心忡忡,說是病因不明的怪癥,怕傳染,建議送到上級醫(yī)院或者暫時隔離。
  
  “于富貴?”李澳中吃了一驚。和烏明清喝完酒回來,他便回到自己的宿舍,百無聊賴,就翻閱這本筆記,沒想到剛看了兩句,就看到了于富貴的名字。這筆記真的跟于富貴有關(guān)系,而且非同一般!
  
  李澳中滿懷疑惑,繼續(xù)往下看。
  
  于富貴三十左右,以前是鎮(zhèn)里有名的二流子,最根紅苗正。他家解放前是個大戶,他爹抽大煙敗了家,恰巧在解放前賣掉了最后一畝地,人也一命嗚呼。孤兒寡母在鎮(zhèn)北破廟里迎來了新社會。此人讀過十年私塾,有文化,善機辯,不務正業(yè),游手好閑。他老娘在大田災荒年餓死后他更加沒了約束,索性賣了分給的兩畝地,專職干起偷雞摸狗,斗氣訛人的色當。1966年公社黨組被打倒后,他出身好,就擔任公社書記。神農(nóng)制藥廠建成后,兼任廠長。
  
  當時于富貴搖搖頭,說:“哪能送到上級醫(yī)院呢?傳染了其他人怎么辦?隔離?!绷⒖膛擅癖寻自A送進了深山。據(jù)說,剛進深山的第二天,白元華就死了。自從白元華開始,好多人陸陸續(xù)續(xù)都得了稀奇古怪的怪病,有些人出了滿身的皮疹,那些皮疹發(fā)硬,呈片狀,仿佛披了一身魚一樣的鱗片;有些眼珠上的瞳仁縮小,眼白擴大,仿佛中間長了粒黑痣;更多的是像白元華那樣四肢假性腫大,過了幾天,假性腫大癥狀消失,就變得骨瘦如柴。于富貴無奈,干脆讓人在山里建了座房子,專門隔離這些人。
  
  處于專業(yè)因素,我很想去看看這些人的癥狀,但是我的傷還沒有完全好,何況一旦有人患病,于富貴就火速將他隔離,我就一直無緣目睹。
  
  過了暑天后,我的傷才開始痊愈,鎮(zhèn)里開始飄起了毛毛的秋雨。
  
  那天晚上,是我傷好以后第一次出門。我一個人漫步在雨中。只有雨在飛,狗在叫,積水順著青石街嘩嘩地流,遠處電光一閃,照見了一個人影,戴著草帽,披著蓑衣,手里似乎還提著東西。摸索著街邊的墻壁一步一步走過來。哪種姿勢很熟悉,不待那人走近,我就認了出來。
  
  “林茵。”我叫道。
  
  她嚇了一跳,一哆嗦,差點摔倒。我搶步扶住她,又叫了一聲,她才鎮(zhèn)定下來:“我聽出來了,是你,白長華!我記得你的聲音很沙啞。喘一口氣,絲絲地響?!?br>  
  “我受過傷,傷了肺?!蔽艺f。
  
  “要緊嗎?”她瞪大了看不見的眼睛,關(guān)切地問。
  
  “已經(jīng)不要緊了。天這么晚了,你還出來呀!”
  
  她笑了:“白天和黑夜對我來說是一個樣。我又不知道天是亮著還是黑著。憑感覺,周圍一靜,我就敢出門了,這時候沒人嘲笑我,也沒有小孩子捉弄我。”
  
  “可是……現(xiàn)在下著雨。”我說。
  
  “就是下雨我才出來,我要去給那個老婆婆送一件蓑衣?!焙谝估?,我看不清她的神情,她似乎傷心了,“那個老婆婆一直坐在鎮(zhèn)西口的斜橋上等待她的兒子,不吃飯、不說話、也不動。別人告訴他,他兒子已經(jīng)死了。她不信。她說,我的兒子很健康,很強壯,不會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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