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格拉漢姆先生:
自上次一別,已有十余年未見。但想必我在信封上做的那點機巧,會讓你知道我是誰,想起往日的情境來。
雖久未晤面,但您近年所做的工作,我卻也有所聞。依我所見,其中尤以在華西協(xié)和大學建成科學圖書館一事最為卓著。對于我老弱中華,開民智,廣見聞,是萬萬年都要做下去的。說起來,這倒是你我之間難得的同聲共氣之處。
十余年匆匆,不知您對當初我們爭辯過的那個問題,可有什么進展?又或是早已忘卻了?我相信您未必能忘。至于我,這十余年來始終為此奔走。如今可說是有了些眉目。
因此,現(xiàn)特遣人獻上禮物一份。這物件出土于他家后院,希望您能給予送信人與此物相當?shù)某陝冢灰钏?。這也是他應得的。只是此物外觀普通至極,為防您一時疏忽,將其與廢品等同,我務必再囑咐一句:此物之貴,可堪無價。
我已取走它的一半,一則,是清除掉遮掩光華之物,二來,于我也是一個紀念。眼下,您應該更容易發(fā)現(xiàn)它的珍貴之處。如果您仍感到不解,甚至不愿收下,那我也無可奈何,只得任憑這等珍貴之物流落民間,從此再無機會尋回。
現(xiàn)在,您大概能看出我的用意了。此物可說是我的賭注:以它之珍貴無價,賭您,格拉漢姆先生的眼光與膽識。
如今時局動蕩,人心惶惶,依我之預感,恐怕不會再有相見的那一天。暫懷相見之希望,將此信算作訣別吧。
蒲溪故人
白先文將這封信反反復復地看了許多遍,不放過任何一句話,任何一個字。從這封信中,他暫時得出了這樣一些猜測(當然也包含著一些疑問):
1、“信封上做的那點機巧”是最先被發(fā)現(xiàn)的:信封上只有一行字,寫的是葛維漢的英文名David Crockett Graham,其中僅有的字母“e”寫反了,是倒立的。除此以外,信封沒有任何異樣之處。也許可以推斷,倒寫的“e”大概是寫信之人與葛維漢之間曾發(fā)生過的某個典故。還有,在中國生活居住了三十多年的葛維漢明明精通漢語,為什么“蒲溪故人”一定要用英文寫這封信呢?
2、“蒲溪故人”中的“蒲溪”指的是地名,那么極有可能是四川省蒲溪鄉(xiāng),位于理縣境內,自古以來便是羌族聚居區(qū)。白先文自然而然地聯(lián)想到了葛維漢教授在1933到1948年間,多次前往西部羌寨進行田野考察的經(jīng)歷。如果寫信之人正是在“蒲溪”與葛維漢結識,那么依照他所說的“十余年未見”,可以進一步縮短時間范圍為1933年至1938年間。
3、寫信之人曾與葛維漢就某問題發(fā)生過爭辯。葛維漢一生致力于宗教人類學、民族學以及考古人類學的研究,所以這問題多半可能也在葛維漢的研究范圍之內。這可以說明兩件事:其一,“蒲溪故人”也是一位與葛維漢具有同等學識,但見解有所沖突的人;其二,既然“蒲溪故人”在這場爭執(zhí)后多年為此奔走,并斷定葛維漢“未必能忘”,則可見二人爭辯之問題的重要性。
4、“尤以在華西協(xié)和大學建成科學圖書館一事最為卓著”似乎不僅僅是在夸贊葛維漢。因為實際上,無論是那個年代還是現(xiàn)在,葛維漢都是以他在無數(shù)次科學探險中(比如深入藏、羌、川苗的聚居地)搜集并最終整理成冊的珍貴記述而著稱的。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文化人類學家和考古學家,可不僅僅是致力于文化傳播,建什么圖書館的普通傳教士。所以,這句話實際上也暗含著對葛維漢最重要成就的不屑。那是否也說明了,寫信之人自認為比葛維漢更精通文化人類學和考古學,尤其是藏、羌和川苗地區(qū)的文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