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頁紙張上印著兩張圖片。圖片中是兩個人像——確切的說,是青銅塑像。一個稍大,一個稍小。造型都有些怪異,仿佛是人類形象的某種變體,都有一雙大而微凸的眼睛,筆直的鼻梁,方形的耳朵,身材頎長。白先文讓我注意他們的服飾,可是青銅表面已經(jīng)斑駁不堪,從照片很難看出衣服的紋理。但他們頭上戴著的冠卻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細細地看了很久,接著心跳開始加快。
“好像……”我抬頭看了看白先文,“頭上戴的是一樣的??墒且路也桓铱隙ā!?br>
“那就足夠了!”白先文按捺不住,高興地拍了下手,“你知道我為什么要把這兩張圖片放在一起?”
我搖頭。
“因為我猜測的,就和你看見的一樣。”他露出欣慰的笑容,“他們在那個土臺上,自然是一左一右,一人雙手空空,一人手捧象牙……”
“但是,”我遲疑地開口道,“我看見的,也不能作為某種證明吧?”
“無所謂?!彼f,“這只是個過程,不是最終結(jié)果。再說,我們在做的這件事,不就是借由虛幻的過程,抵達真實的結(jié)果么?”
說起來,的確如此。
“那兩個人是干什么的?”我又接著問道。
“一個代表著最高王權(quán),另一個則代表著神權(quán)?!彼鋈蛔猿暗匦α诵?,“當(dāng)然,大多數(shù)人都是這么猜測的?!?br>
一直沒有說話的貝雅皺著眉打斷了他,“別這么著急就確定下來。你又忘記了?”說著,她又轉(zhuǎn)過頭來,對我解釋道,“我們要多試幾次,直到你看見的東西彼此之間能建立起有邏輯的聯(lián)系,這樣才可以肯定,那是你的……”
“原始記憶?!蔽艺f道。
她笑了笑,“是。這名稱你要覺得很奇怪,但可不用?!?br>
“奇怪倒不至于?!蔽蚁肓讼?,又問,“那么三個太陽也有可能是假的了?”
“按照我的經(jīng)驗,”貝雅說,“你的第一次催眠過程中,必然同時包含幻覺和真實的信息,它們彼此交錯,相互影響,真?zhèn)坞y辨。至于那三個太陽,也許是幻覺,也許不是。要看以后我們進行的結(jié)果,再做判斷。話說回來,為什么總是要問太陽?”
“我問了幾次?”
“兩次?!必愌藕敛华q豫地答道。
“兩次不算多?!?br>
“是不算多,但好像對你有些特別?!?br>
我沉默了一會兒。
“也許吧?!?br>
白先文一下興奮起來,“說說。怎么個特別法?”
“我覺得,”我抬起眼睛,看著白先文,“我有點害怕它們?!?br>
“這很正常,正是有三個太陽,才有干旱嘛?!?br>
“不是這個原因?!蔽一叵肫?,“當(dāng)我從水盆里看到它們的時候,忽然腦中閃過了一些奇怪的感受,很難用言語表達。如果非要形容的話,我想有可能近似于……漂泊感?!?br>
“漂泊感?”
“嗯。背井離鄉(xiāng)。孤獨。無助。痛恨。厭惡……對,我厭惡它們。害怕中夾雜著很深的厭惡。”
白先文從口袋里拿出一個本子來,迅速地在上面寫著什么,一邊頭也不抬地問道,“你確切地看到它們的樣子了嗎?那三個太陽?”
“在水盆里看起來有點小。不過我想,我看清了它們?!?br>
“是什么樣子的?”
“恐怕和我們現(xiàn)在頭頂?shù)奶枦]什么不同。在水面的倒影里,是三個銀白色的光團,邊緣十分清晰,距離很近。也說不定是水面折射導(dǎo)致的視覺誤差,不知道天上的真實情況如何……催眠時看到的東西有什么邏輯性嗎?”我問貝雅。
“有最基本的邏輯。”貝雅答道,“在這條底線之上,發(fā)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br>
說完,她從桌上拿起一個文件夾——就是白先文給我看過的那一個,又遞給了我。
“這里面有些圖片。沒事的時候你可以看看,”貝雅說,“看到什么特別有感覺的,或者聯(lián)想到什么,記得告訴我?!?br>
白先文這時也已經(jīng)寫完了。他又將本子裝回了身上的口袋。
據(jù)他們說,又到了吃飯的時間。
我活動著酸痛的四肢,走到窗邊才發(fā)現(xiàn),外面果然已經(jīng)快要天黑了。整個下午的時間,當(dāng)我身處另一世界的時候,就這樣悄然過去了。一頓和中午大同小異的飯菜過后,白先文和貝雅分別去拿自己的衣服和背包。到了要回家的時間。我這時才意識到,這里在天黑之后,將只剩下我一人。
“不會害怕?”白先文問道。
“當(dāng)然。怎么可能?”
“那好,我們明天八點來?!卑紫任挠终f。
“八點,一起吃早飯?!必愌乓舱f。
兩個人繞過走廊盡頭的拐角,消失在關(guān)門聲中。
偌大的辦公室頓時靜得同海底無異。我站在空蕩蕩的房間中央,環(huán)顧那些毫無生氣的物體,終于發(fā)覺自己無事可做。我走到大門前,將門反鎖之后,返回自己的房間。剛剛躺下不久,便如同被擊暈一般沉沉睡去。
夜里,下了一場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