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xiàn)在終于知道,我為什么會帶這鐵面了吧?”鐵面神捕語音中無不苦澀,這鐵面具一摘下,他仿佛也失去了平日的冷漠與無情,顯出了一絲常人都有的軟弱,他看向那一片漆黑的大海,“我原以為這會是我永遠(yuǎn)的秘密?!?
他輕輕笑了笑,搖頭,“原來,這世上真沒有永遠(yuǎn)不為人知的事情?!?/p>
厲思寒目光由震驚轉(zhuǎn)為驚疑,可她最終還是確信了眼前的事實(shí)——鐵面神捕的身上,居然流著盜跖的血! 她踉蹌著后退,不由自主喃喃:“對不起,真對不起……我并不是存心想揭穿……我、我真的只是想看看你的臉?!?/p>
“我知道。”他吐了口氣,淡淡,“其實(shí)我姓岳,叫岳霽云?!?/p>
“岳霽云?”厲思寒喃喃復(fù)重了一遍,不由自主地道,“從來沒聽過江湖里……”
鐵面神捕微微搖頭,“自從被賣為奴仆以后,十六年來,我從未用過這個名字?!?/p>
“賣為奴仆!——你是說……”厲思寒身子一震,脫口低呼。
難道,他、他的真實(shí)身份,居然是一個終身不得脫離賤籍的奴隸!
“不錯。盜跖被誅之時(shí)我才八歲,和父母兄弟一起被官賣。一戶人家買了我去做奴仆,牛馬一樣辛苦地勞作,一直到十二歲,才偶然間入了公門?!辫F面神捕不由抬手撫了撫額頭的烙痕,目中漸漸有無法掩飾的痛苦之色,“盜跖活著時(shí),好色殘忍,飛揚(yáng)跋扈,從未把我們母子放在心上——可他死后,我們?nèi)覅s為他落入萬劫不復(fù)的境地!”
她不敢說話,不敢打斷他此刻的一字一句,只覺的呼吸都停滯了。
“我還能有今日,無疑是上天的恩典??晌夷赣H與兩位姐姐被賣入了青樓,母親與大姐被蹂躪至死,二姐被賣為小妾,下落不明……而哥哥、我,還有弟弟,額上被烙上了這個印記,從小在白眼與凌辱中長大,被人當(dāng)牛馬一般地使喚……從懂事以來,這記號就像火一樣燙著我,讓所有人都看不起我、避開我——因?yàn)槲沂潜I跖的兒子!是盜跖的兒子!”
他平視遠(yuǎn)方海天相交處,語聲再次平靜下來:“他們的運(yùn)氣沒有我好:弟弟在十歲時(shí)就被主人家活活打死了;而哥哥,為生活所迫,竟又走了父親的老路!……十二歲那年,我入了公門,拜當(dāng)時(shí)大內(nèi)高手為師。我下了決心,要盡自己一生去申張正義,匡扶律法,讓天下不再有一個盜賊?!?/p>
說到此處,他抬頭看了厲思寒一眼,眼神極為復(fù)雜。
“為了行走方便,我鑄了這個鐵面具,用它蓋住烙印?!辫F面神捕輕輕撫著手中的面具,“戴上它,我仿佛就忘了以前。十六年來,我只摘下過兩次。一次是二十歲那年,我破了第一起大案,可擒獲的主兇、竟是失散九年的哥哥。在他上法場時(shí),我第一次向他摘下了面具……而今晚,則是第二次了……”
他的語聲終于緩緩慢了下來,低沉下去,最終化為長長的嘆息。
厲思寒看著他側(cè)影,在月下有如雕塑一樣利落挺拔,雖歷經(jīng)了諸多風(fēng)霜困苦,卻依然傲然不屈——她明白過來:摘下面具,對他來說,并不僅僅意味著真實(shí)面容的暴露,更是真正的完整的人生再現(xiàn)。
忽然間,她覺得心里難受,淚水無法控制地涌上了眼眶。
這一個人,雖然自己在初見時(shí)認(rèn)定是個該千刀萬剮的,可在此后一路同行中,她卻不由自主地被他的氣度、胸襟和人格深深地吸引。從排斥、反抗、平和、親近到傾慕,這三個月的千里押解之途,何嘗不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心路歷程!
無言的寂靜中,在滿天的星斗下,碧空中一輪明月靜靜地照著這世間萬事,耳邊只有海風(fēng)的輕輕拂動,以及那永無休止的海潮之聲。
厲思寒突然想起以前問過他這樣的話——
“你有兄弟父母么?如果他們也犯了法,你會抓他們么?會把他們送上刑場么?”
“你為什么要戴這個面具?怕別人看見么?”
言猶在耳。她突然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