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大門口的警衛(wèi)室里伸出頭喊他的名字。雨很小,視線很清楚。她扎了兩個小辮子,新染的棕紅發(fā)色使皮膚顯得更加白皙。她從警衛(wèi)室里蹦了出來,幾步一跳的站在他面前。你又去演出?。?/p>
你染發(fā)了。他說。
好看嗎?她右手揪著小辮兒上下甩動,笑瞇瞇的指著琴盒說,顏色真特別。
我在英國比賽的時候一個贊助商送給我的。因為托運,刮破了好幾道口子。他很小心的把琴盒從后背取下來側(cè)著身給她看。因為有些演出沒有足夠的錢給琴買機票,所以這些都是在托運時留下的傷痕。他心疼的撫摩著這些傷痕,深有切膚之痛。
她后來告訴他,當她看著他輕輕地觸碰那些傷痕眼神里流露出來的愛惜,讓她覺得有一種渴望也被他保護的欲望。她說,你當時的舉動給我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子敬,你這是去哪兒演出???她問他。她的出現(xiàn)使他的腦子有些亂,他想起了丘思齊對她的評價,也想起了他和她在班會上的對視。對我保密嗎?要去幾天???
哦,我去赤峰演出。他從恍神中驚醒過來。周日晚上就回來。你看,下著雨,你也不打傘,快回去吧,別淋壞了。
那你不是也不打傘嗎?怕雨的人不會是藝術(shù)家的。她舉起了雙手,仰面天空,讓雨滴落在她的臉上,輕聲地說,雨是天空的眼淚,只有足夠傷悲才會墜落。
他就這樣看著她,像欣賞一副畫,不需多言,只要靜心。她埋下頭來,看著地下濕透的鞋,不再看他。她說,快走吧,子敬。下周我要見到你。說完,她就這樣跑了。她跑走的樣子像翩然起舞的蝴蝶,在雨中震翅,充滿了無限的生命力。
后來,他問她那天為什么在警衛(wèi)室?她說是為了等他。可是,丘思齊卻告訴他,她和那個高年級學長出去晚歸被記了名。她當時是在警衛(wèi)室里懇求記名的老師除去她的名字。他沒有再問過她。他對自己說,無論什么原因,恰巧他和她碰上了。愛情,本來就是無數(shù)個根本解釋不清的謊言構(gòu)成的巧合。
在赤峰演出的兩天里,他總是會想起她。想她的時候窗外總是飄著雨。從小到大,他是喜歡淋雨的。除非打雷閃電。他怕極了電閃雷鳴。每當他正在興致勃勃的享受小雨的滋潤時,一旦有雷從遠處響起,他就會一個箭步往他認為安全的地方跑去。母親常取笑他,怕雷的膽小鬼。赤峰的雨下的很溫柔,沒有雷也沒有閃電。這樣他可以心曠神怡的走出賓館,到樓下淋會兒雨,哼著奏鳴曲慢板樂章中催人淚下的某段旋律想念她。
赤峰演出結(jié)束坐上火車那一刻,他竟然有些激動。他放下自己的琴去幫很多老人抬行李。電視臺的負責人對他夸獎再三。沿途的風景并不值得歌頌,只是開闊的視野盡頭,依稀可以看到山脈間有黃色的彩帶纏繞??梢圆孪?,秋風吹拂的山野,黃色的野菊花簇擁歌唱。他的心情像會遁行術(shù)的高手早已穿越兩層厚重混濁的玻璃窗,翻山越嶺,飛進了白云深處。
回到學校,他把琴放回琴房。剛一出門就碰見了丘思齊。丘思齊抓著他的肩膀使勁地搖,像是遭遇了奇恥大辱一般扭曲了五官。你知道嗎?馮子敬真的跟大三那哥們兒好了。我都快夭折了。你也不在,我都不知道跟誰去說去。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他的耳朵里一直灌滿了她說的那句話。下周我要見到你。
下周我也要見到你。心中的這句話帶著史前動物遷徙時才會發(fā)出的那種巨大轟鳴一遍又一遍經(jīng)過。
他如約歸來,他要她見到他。
她戀愛了。
他把鑰匙從門上取下來又塞了進去重新打開琴房門,找了把椅子坐下。他覺得他的腿有些軟,胃有點疼。思齊,我要練琴,你先回去吧。中午我回寢室找你一起吃飯。他說話的時候胃已經(jīng)開始抽搐,額頭的冷汗一顆一顆的冒了出來。思齊,你快走吧。讓我在琴房坐一會兒。我一會……要上主課。他撒謊的時候有些遲疑,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應(yīng)該去一趟醫(yī)務(wù)室,至少現(xiàn)在看來他是有必要的。但是他還是義無返顧的把丘思齊推出了門外。他需要安靜,他需要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