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臺,燈光。又亮起。
身后樂隊穿著黑壓壓的燕尾服。每一個盯著譜子不用靈魂演奏只是賺點鈔票的人,無動于衷。老人、中年人、幼童,在一個長音的空白后集體醒來,發(fā)出干燥的掌聲。如同夏季里不下雨的驚雷,毫無潤物的成色。
子敬從椅子上站起來。抱著琴鞠躬。和指揮握手。和首席握手。再鞠躬。再三的鞠躬。他總把走向后臺的這一路視為幸福的道路。就像生命終于可以終結,安靜地躺進一個小
匣子里一般,安靜且幸福的就此結束。
后臺很黑,有幾個工作人員鼓掌,他對著他們禮貌的點了點頭,用毛巾擦汗,走回自
己休息的房間。你需要一個經(jīng)紀人幫你打理演出的事物了。這是導師給他的建議。他始終沒有同意。因為他喜歡演出前或者演出后是一個人。可能這種喜歡只是一種習慣。他習慣演出的那個晚上把琴放回賓館或者某家重新裝修過的旅店后,獨自出去散步。走在陌生的城市里他有一種極大的滿足感。這種感覺大概來自于他認定為的自由。長空中孤飛的大雁,唯一的安慰就是天廣海闊,任憑自由馳騁。
不熟悉的城市總會有熟悉的東西游走在夜的垂幕下。好比熱流,好比樹,好比騎自行車過路的背影。在陌生的城市會覺得周圍的空間突然被放大,視線可以看的更遠,視野更加開闊,吸一口氣都可以吸好幾秒鐘。他喜歡坐在路邊。這種路邊最好還是水泥鋪成的馬路牙子。背著行囊坐下,被人看也看人。他偶爾會禮貌的點頭,偶爾也會默默地觀察一個路人,直到路人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他總臆造路人的心情,乃至發(fā)生或未發(fā)生的驚心動魄的事。路人因為彼此不認識才不加掩飾,所以更加真實而親切。彼此熟悉的人總想把最好的一面留給對方,或者為了讓彼此不為難總是有所保留自己天性中的缺陷。他覺得這樣不暢快,他一直想隨性的生活。
可能長久以來都是一個人登上舞臺,行走四方。孤獨對于他,像是一間牢籠。在這間牢籠中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尋求自由,以發(fā)現(xiàn)生命還有力量,生活還有節(jié)拍。
只要和道德倫理不抵觸,他覺得自己應該是可以任意妄為的。他記得有位名人說過絕對的自由是一種瘋狂。所以他認定自己追求的自由到最后就是瘋狂。在不被任何人發(fā)現(xiàn)的瘋狂神經(jīng)上面是他一貫保持的謙虛面容??赡苁菈阂值奶?,也可能是不容易滿足,他覺得如果說追求自由就等于追求瘋狂的話,他愿意有這樣等換的概念在他的人生道路中存在。
為了證明宇宙的無限性導致漂流他鄉(xiāng)最后死于羅馬百花廣場烈火之下的布魯諾,曾經(jīng)給過子敬莫大的動力。為了這種英勇的行為他在十一歲那年點了一把火把大提琴燒了。
三歲半接觸音樂,五歲以后開始嚴格的大提琴,沒有學前班的娛樂也沒有讀小學后跟同學們踢球的快樂。每天放學,母親已經(jīng)等在門口。接他回家,開始練琴。即便到了小學六年級有一些升學考試壓力而作業(yè)變多的時候,每天規(guī)定的練習時間是不曾少過一分鐘的。
考上音樂學院附中之后他的叛逆期到了。耍各種花招撒各種謊,為了不練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很不想練琴,還是自己就是想和父母對著干。所以那年元旦,當全家人和一大群親戚都在家里享用午餐的時候,他拿起父親的火機點燃了那把父親花3000元給他買的大提琴。
家里人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煙霧,及時的撲滅了火。家里雖然沒有引發(fā)火災,但大提琴是全部被燒焦了。父親當著所有親戚的面第一次勃然大怒。用皮帶抽他,最后他直接被親戚們送去了醫(yī)院。這是子敬記憶里被父親打的最重的一次。
他在醫(yī)院躺了兩天。雖然渾身很痛,但心里是開心的。他覺得自己離英雄布魯諾很近,至少為了證明一個道理,他也在烈火中偉大過。這個道理很簡單。孩子的天性就是玩耍,而非學習。
中學以后他的演出開始真正走出了校園。由于平時演出需要大量練琴所以沒有時間和同學交流,因此他也沒有和任何同學成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