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都知道了,你就直說吧,我還能為你做點什么?”陶大偉注視著前方,心不在焉地撓撓頭發(fā)。
天氣很熱,即使在夜晚,氣溫絲毫也沒有下降的意思。在這種悶熱的空氣里,陶大偉多少有些煩躁,他開車兜了四五條街,仍然沒看見一個客人。汗水從他的頭發(fā)里流出來,順著耳朵流進了脖子和汗衫的縫隙里,就流不動了。電話那邊的女人還在絮絮叨叨說著什么,陶大偉終于耐不住性子,敷衍地說:“好吧,你別說了,我過幾天就把錢給你送過去?!?/p>
陶大偉順手將手機扔到方向盤下面的凹槽里,點燃一根香煙,深深地吸了一大口。這時,他看見前面路口有個女人在招手。他加了一腳油,把車子準確地停到了她的面前。女人大概三十歲吧,模樣還算順眼,皮膚白皙,胳膊上挎了一個奶白色的坤包,裙子很短。她跨進車里時,陶大偉聞到一股濃烈的香水味。
“去哪?”陶大偉問。
“大哥,我不是打車的?!迸嗣难垡活?,把臉蛋兒貼了過來,滿臉堆笑地說。
陶大偉頓時明白眼前這個女人是干什么的了。他瞪著眼睛,狠狠拍了一把方向盤,低吼:“操,下去!”
在繁忙擁擠的路上,陶大偉的出租車每天都會搭載各種各樣的客人,精明的商人、小報記者、公司職員、在政府工作的人、農民工,當然還有找不到家的酒鬼。他開出租車的時間已經快十年了,對這種工作十分厭倦,他曾經幻想找一份清閑的工作干干,然而那只是幻想罷了,他沒有足夠的能力改變自己平庸的生活。某天下午,他親眼看見自己的老婆上了一臺高級轎車,開車的胖子姓關,做地產生意的。從那天起,他內心殘留的一點點自尊和信心徹底被毀掉了。于是,陶大偉開始自暴自棄。酗酒、賭錢,和不三不四的女人睡覺。終于有一天,他不軌行為惹怒了不軌的老婆,老婆提出離婚,他很痛快地答應了。離婚的過程很順利,他終于如釋重負地離開了家。
陶大偉是個重情義的男人,盡管老婆背叛了他,他還是把房子留給了她,他覺得這個女人和自己生活了兩年多,沒過過幾天好日子,如今雖然分道揚鑣了,但是也不能虧欠她太多。然而,他的好心并沒有感動前妻,在離婚半年后,前妻突然打電話找他要錢,說:“陶大偉你別裝糊涂,你還欠我三千塊錢呢。”陶大偉想起來了,當年結婚時正趕上過春節(jié),岳母的確給過他三千塊錢,說是給剛過門女婿的壓兜錢。岳母是個好人,對他這個窮女婿一直很不錯,可惜在半年前病故了。沒想到,前妻連這個錢也追著屁股要。太無情無義了!陶大偉心里說,現在的女人怎么都這樣呢?!過幾天,就把錢給她送去,不就是錢嘛,老子不欠!
陶大偉的心情很煩。心情越煩躁,越拉不到活兒。開出租車這個營生很怪,心情越急躁越拉不到客人。剛才他讓那個風騷的女人滾,可是那女人并非善類,慷慨激昂地問候了他的老母親。陶大偉氣壞了,停下車要揍她,剛開車門,那女人見勢不妙像一頭野驢似的跑掉了。
在拐過一個街口后,陶大偉萬般無奈地把車子停到了路邊,探出頭,對一個賣煎餅果子的老太太喊:“大娘,給我拿一個,不加香菜?!?/p>
在他伸手遞錢的工夫,從人行道那邊走過來一個風姿綽約的女人。當她快走到車子旁邊時,陶大偉忽然把手縮了回來--真是冤家路窄,怎么遇見她了!
盡管陶大偉對前妻賈美麗很反感,甚至有些厭惡,但是他不能否認,自從他們離婚以后,前妻越來越漂亮了,就像一臺二手捷達重新烤了漆,貌似全新了。
陶大偉在這個時候看見了前妻,心里很不是滋味,更何況她的胳膊還挎在一個男人的胳膊上。這個男人,他也認識,雖然只見過一面,但是印象非常深刻。
陶大偉和這個男人第一次見面的地點是個昏暗的房間里,當時這廝如同肉山一般躺在床上,旁邊還有一個尖叫的女人--曾經屬于陶大偉的一絲不掛的前妻。
這個男人姓關,在他的地產公司里叫關總,在沒發(fā)跡的1993年叫老關,在遼寧鐵嶺農村的火炕上叫小兔崽子。關總的老爹唱二人轉出身,在他的童年時叫他小兔崽子,關總至今仍然耿耿于懷。他老爹淳樸沒什么文化,后來聽說兒子當了大公司的總經理,曾經和坐在炕頭上看小品的老婆感嘆道:這小兔崽子挺有福啊。
陶大偉縮回手,發(fā)動車子想走。還沒起步呢,就聽見前妻賈美麗在叫他:“哎,姓陶的,你欠我的錢啥時候還啊?”
按照正常人的邏輯,陶大偉不應該生氣的,可是在這種公共場合之下前妻的話聽起來卻分外刺耳。前妻的名字叫賈莉萍,外號賈美麗,陶大偉再生氣也不能當著別人的面揭她的瘡疤。他從車窗里探出腦袋,說:“賈莉萍你有什么事情不能在電話里說?。课艺f過我不還了嗎?再等幾天吧,我現在沒錢!”
“你說沒錢就完了?。可購U話,最晚明天下午還錢,一個大老爺們兒說話不算數,你還是爺們兒嗎?” 賈美麗仍然不依不饒。
“我沒時間和你吵,不就是錢嗎?明天就還你!”陶大偉發(fā)動車子,想馬上離開這個鬼地方,不想和賈美麗再說一句話。他覺得很惡心,還捎帶著一些無奈和憤懣。雖然只和前妻在對話,可是陶大偉從眼睛的余光里看見了老關那帶著幸災樂禍的眼神讓他從心眼里想沖過去抽老關一個大耳光。這個死胖子每次和他見面都是這副欠揍的德行,雖然一言不發(fā),但總讓人感覺這家伙賺了很大的便宜。
車子開出去五六米的時候,陶大偉聽見了一句臟話。原來,賈美麗叉著腰在罵他傻逼。陶大偉從后視鏡里看見了賈美麗的口型,即使沒聽見臟話,他也能猜出來她在說什么。陶大偉右手搭在方向盤上,左手伸出車窗,毫不客氣地豎起了中指。他確信車屁股后面的老關和賈美麗都在看這個方向,他向他們送上了“最誠摯的祝福”。
老關明白豎中指的意思,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擺出一副咸蛋超人的姿勢作勢欲追。賈莉萍不明白啥意思,拉住老關想問個究竟。他們正糾纏著呢,陶大偉心滿意足地縮回左手,加油走了。他很欣慰,這個從外國電影里學來的手勢很管用,把幸災樂禍的關維國都給整憤怒了,他真的很欣慰。從老關憤怒的表情里,他得到了一絲久違的快樂,盡管這種快樂來得稍微晚了一些。
突然,陶大偉的腦海里閃過一句朋友老錢說過的話。老錢也開夜班,讀的閑書多,在后半夜沒活三五個人吃盒飯等客人的時候常有驚人之語。老錢說的話是這樣的,他說:
對待?!恋娜耍阄ㄒ豢购獾霓k法就是比他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