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作獻給我的母親

 這是一個千瘡百孔的世界。在這個蜂巢般的世界里隱藏著一顆空虛的心。

古希臘哲學家德謨克利特曾寫道：“自然界的真理被深深地埋藏在礦井與山洞中?！蔽覀兯吹降暮透惺艿降姆€(wěn)定其實皆為虛幻，正因為如此，生活其實并不像它所呈現(xiàn)的樣子。在這表層下面到處都是裂縫、溝壑、污濁的氣穴，還有石筍、鐘乳石和一直往下流淌的陰溝暗河。這是一個布滿洞穴和石狀瀑布的地方，一個遍地都是晶體毒瘤和冰柱的迷宮，一個將歷史變成未來，再將未來變成現(xiàn)在的地方。

在徹底的黑暗之中，時間沒有任何意義。

現(xiàn)在覆蓋在過去的上面，但并不能覆蓋得很嚴實。事物總在不斷衰敗，不斷消亡，它們的殘留物就會形成一層新的覆蓋層，每一層新的覆蓋都會使原有的覆蓋層不斷加厚，使下面的一層埋得更深。新世界總是建立在舊世界的廢墟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一個世紀又一個世紀，新的覆蓋層層加厚，外殼越厚，缺陷越明顯。然而，過去卻從未真正消亡，而是一直待在那里，一直在現(xiàn)在的表層之下等待著。我們都不會忘記過去，都會在某個時刻回憶起過去，回想起過去的情人、失去的孩子、去世的父母，有時候還會回憶起我們曾經(jīng)抓住過的妙不可言的瞬間驚喜。這就是我們的記憶，而且永遠都不會遠離我們，因為這些記憶屬于我們自己。什么時候需要這些記憶，就什么時候喚起它們。

但是，有時候我們別無選擇，現(xiàn)在的片斷會無緣無故地消失，過去就像一塊老骨頭突然在我們面前冒出來。從此以后，所有的事情都被徹底顛覆，我們不得不按照新的情況重新評價我們以前認準的事實。一次失策會使真相大白，一次失策會使我們突然意識到周圍的一切都是假象。過去就像巖漿一樣從地下噴涌而出，生命在它流淌過的地方化為灰燼。

這是一個千瘡百孔的世界。我們的行動在天地間回蕩。

在世界深處，存在著黑暗的生命：微生物和細菌。這些能夠從化學物質(zhì)和自然界的輻射中吸收能量的生物比第一個給世界帶來色彩的植物細胞還要古老。這些生物無處不在：深水池中、礦井中、冰川中。它們的生死存亡悄無聲息，不為人知。

然而，這個世界上還有一些其他生物，一些其他的生命形式：那是一群只知道饑餓的動物，它們的存在就是為了追捕和獵殺。它們隱蔽在洞內(nèi)不停地移動，利爪伸向無邊的夜晚。它們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時候才會顯露行跡，而它們一旦現(xiàn)身，其他生物便會奪路而逃。

它們是為艾莉森·貝克而來的。

貝克醫(yī)生那年六十歲，她從一九七四年開始為孕婦做墮胎手術(shù)，也就是在羅伊訴韋德案^①發(fā)生之后。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期，風疹席卷美國，數(shù)以千計的美國婦女生出的嬰兒都患有先天性疾病，那時貝克還年輕，她加入了“美國計劃生育聯(lián)合會”的行動，曾一度成為“全國婦女組織”和“廢止墮胎法令全國聯(lián)合會”的成員。隨著要求墮胎人數(shù)的增加，她在明尼蘇達州最大城市明尼阿波利斯市開辦了自己的診所。從那時起，她開始和“支持生命行動聯(lián)盟”的會長約瑟夫·施德勒以及那些在街頭大肆宣傳禁止墮胎的人們對著干。一九八九年，當“援救組織”企圖逼迫她關(guān)閉診所的時候，貝克醫(yī)生和蘭達爾·特里針鋒相對地大干了一場。一九七六年的《海德修正案》主張取消對墮胎的醫(yī)療資助，貝克曾強烈反抗；當反墮胎人士C.埃弗雷特·庫普當選美國公共衛(wèi)生署署長時，她曾痛哭過。反墮胎者曾三次向她診所的墻壁內(nèi)注入丁酸，致使她不得不停業(yè)數(shù)日，直到煙霧和氣味都徹底消散之后才又重新接待患者。貝克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的汽車輪胎被扎了多少次了。一次有人在她診所的滅火器里安放了的一個縱火裝置，要不是診所窗戶使用的是加厚的鋼化玻璃，整個建筑就會變成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