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我陪同前輩菱田刑警,前往六軒端的一家小小的娼家梢風館。
經(jīng)過兩天來的偵察,盡管知道了些事,但是對于破案卻還是一點眉目也沒有。
死的漢子名叫井田松五郞,據(jù)說直到兩年前還在六軒端的一家最大的娼館錦麗館干拉皮條的活兒。那時候已經(jīng)有些鬼鬼祟祟的,老板說那名字可能也是假的。自從兩年前,工會議決不準再拉皮條之后,人就不見了。不料今年開春以后搖身一變,成了客人,經(jīng)常在六軒端出現(xiàn)。出手大方,還常常在女郞們面前炫耀厚厚的荷包。自稱是在做些流當品的買資,不過也有人風聞他從事的是某種見不得人的勾當。
也有人不同意這種說法。例如他的老相好,“吉津屋”的豐子姑娘就說:“他不像是個在過危橋的人物?!痹诒痪阶肪兊娜讼矚g偷偷出入的地方,女人們往往都能嗅出男人黑暗的一面,因此說不定這個女郞的說法比較可靠。
我們猜想,兇手的目的,可能是一錢松拿出來炫耀的鈔票,因為在尸首上找不著錢包了。
還有一樁,是當天晚上一錢松的行動。那晚,一錢松一如往常,曾經(jīng)上過六軒端某一家娼館,這一點從兇案現(xiàn)場就在旁邊不遠的地方可以確定。
我們挨家挨戶尋訪那些娼家,可是兩天來一無所獲。
就在這當兒,我們接到了告密信。寫的是:
那天晚上九時,看見一錢松進了梢風館。
只有這樣的幾個字,沒有署名。笨拙而右傾的字跡,八成是為了怕被認出字體,用左手寫上去的。
娼家之間不免有些恩恩怨怨什么的,因此這信可能是誣諂的,不過好歹總得查查看。
正當要在六軒端站下電車時,晴朗的天色忽變,雨云聚攏,陡然襲過來的一陣風,把紙片、垃圾、沙塵卷起來,馬路上被大顆雨點染黑,轉眼間街道上就滿是雨腳了。遠遠傳來雷鳴,是遲來的西北雨,在暴風雨留下一具尸首遠去后,秋色忽然濃起來的日子里,那么突然地光臨這花街之上。
我與菱田刑警過了六軒端牌樓,疾步跑進第一幢屋子的屋檐下。
白天里,反正是一片死寂,這突如其來的雨更使得整條街道闃無人影。原本鉛灰色的屋宇,在陰成青銅色的天空下,幾乎消失一般地溶化了,只有打在鐵皮屋頂?shù)挠曷曬氩灰选?/p>
前面兩三家的屋檐下,一個女郎挽起衣服的下擺躲雨,露出的兩只腳滿是泥污。
問她梢風館在哪里,她默然搖了搖頭。據(jù)稱這小小的地區(qū)有兩百五十家娼館,所以這女人即使是同業(yè),也可能不知道。她好像不太關心,蹲下身子開始吸煙。
不知是否在追逐飄去的煙,或者是在望著瀑布般落下的雨腳,她睜著死了一般的眼往上看著。實在令人難以置信,這樣的女人一到晚上就會打扮得花枝招展,跟尋芳客打情罵俏。
在躲雨的這一家問出了梢風館,等雨稍小了以后,我們就走回路上。
在街道的盡頭,路忽然變小了,也復雜起來。兩天來明明已走過幾趟,可是到此以后還是迷失了。同樣的薄鐵皮屋頂一間連著一間,路像網(wǎng)一般左岔右分,然后又回到原處。后巷的小窗口上,幾條枯萎的牽?;ㄌ僖捕际且粯訜o精打采。
菱田刑警想必是對這高犯罪率區(qū)域早熟透了,只聽過了一次就有了十足把握似的,以平穩(wěn)的步伐前進。三天前的大雨形成的水洼都還沒干便又下起來,滾滾濁水從水溝四溢,他那小小的背脊那么熟悉似的在成了黑泥河的小巷里穿梭,我卻不止一次地陷進泥濘里,幾乎進退失據(jù)。
過了窄窄的河溝,來到稱為第二區(qū)的地區(qū)。這條河溝好像是兇案現(xiàn)場那一條的支流,它和一道薄鐵皮圍墻劃清了和第一區(qū)的分界。這鐵皮墻雖然薄,然而它和關住女人們的柵欄作用毫無兩樣。
一踏進第二區(qū),馬上有第一區(qū)所沒有的異臭撲過來。那不只是河溝的臭味,還加上了一種腐臭。屋子的木板墻和屋頂都比第一區(qū)更細更薄,路上的泥濘也比第一區(qū)更叫人難堪。
即使如此,到了晚上,這里還是會被五彩燈光和女人的嬌聲裝點得像條歡樂街??墒窃阢U灰色的雨幕里,卻是如此地叫人感到無奈。我想起了一樁古老的傳聞:大正初期,這一帶曾經(jīng)流行過傷寒,死者大部分都是這一區(qū)的住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