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中,她曾發(fā)誓要說出事實--整個事實,只說事實。她差點要說"幫幫我,上帝",但是那沒有寫在卡片上。顯然,只是在小說中證人才會這樣說話。證人席的壁柜上有幾本宗教書。那個打扮得像個司儀的職員遞給她一本《圣經(jīng)》。她很想知道,如果他拿錯了書--比如拿了《古蘭經(jīng)》--會是怎樣一種情形。她要再次提交所有的證據(jù)嗎?《圣經(jīng)》是黑色的。她嫌惡地接過來,因為封面被兇手們手上的汗水弄得很臟,而他們根本就不愿意給它消毒。這些幾乎就是她記得的關(guān)于那次審訊的全部。這些都是真的。
她記得,那天晚上她回家有些晚,因為她工作的醫(yī)院婦科那天比平常都忙。她一直到六點后才下班。那天很冷,即使對于一
月來說也太冷了。薄薄的霧氣盤旋在街燈周圍,悄悄地潛入前面的花園,截去樹的頂梢,使它們看起來像是被連根拔起,斜堆在白色的迷霧中。她一打開前門就聽到有孩子在哭。那是一種尖厲的孤獨的痛哭聲,雖然不大,但一直在持續(xù),而且很尖銳。起初她以為是一只貓,但那種想法太可笑了。她絕不是一個會弄錯孩子哭聲的女人。
然后她看見了她的丈夫。他站在樓梯中間,低頭看著她。她能記得那一刻的每一個細節(jié)。孩子微弱的悲泣聲。門廳里熟悉的溫暖的味道。墻紙的圖案和連接處的空隙--是她沒能準確地對齊。她丈夫的眼睛。她非常清楚地記得他羞恥的表情。那表情里包含著恐懼和絕望的乞求。但是她記住的是羞恥。她后來再也想不起他們當時說了些什么。也許他們根本就沒有說任何話。畢竟,那根本沒有必要。她知道。
謀殺審訊沒有預審,第一次就必須做好一切。不允許解釋,只有帶有誤導性的簡單問題,而對問題作出的最危險的反應可能就是真相。她記得檢控官在證人席上問了她一個問題,而她對那個問題的回答是致命的。
"你朝樓上的孩子走去時,心里在想什么?"
她知道她應該說:"我想去看看她是否安然無恙。我想告訴她我在那里,我能帶她回家。我想去安慰她。"陪審團的人不會相信她的,但其中的一些陪審員可能希望能相信她??墒?,她告訴了他們事實真相。
"我得阻止她哭泣。"童年是一個無處可逃的監(jiān)獄,而且其判決不允許上訴。我們都經(jīng)歷過這樣的時期。她十一歲時就意識到這個事實,她的爸爸
不打她和弟弟,是因為他喝醉了,而他喝醉了,是因為他喜歡打他們,醉酒使他找到這樣做的勇氣。他晚上回家時,她弟弟甚至還沒有聽到他踏在樓梯上的沉重的腳步聲就開始大哭,而她會和他一起溜到床里面,一邊試圖阻止在她懷里的弟弟的哭聲,一邊聽著他沉重的腳步聲和她媽媽的勸告哀求。她在十一歲時就知道沒有希望,只能忍耐。她忍耐著。但是在她的余生里,她再也忍受不了聽到孩子的哭聲。
兇手總是聲稱自己不準確地記得發(fā)生了什么,以此為自己開脫。這也許是真的。也許是意識仁慈地擦掉了它不愿回憶的東西。可她能記住那么多的恐懼。為什么這個特殊的時刻在腦子里是空白的呢?她一定是對那個哭泣的蠢女孩很生氣,因為她并沒有受到嚴重的傷害,而且她也一定被告誡過,她不應該跟陌生男人走。她甚至絲毫沒有意識到應該停止哭泣,保持安靜,離開那所房子。在法庭上,病理學家描述了驗尸結(jié)果。死亡是由窒息引起的,脖子上留有人手制造的傷痕。那一定是她的手。還能是誰的?但她并不記得自己曾接觸過孩子,也不記得什么時候她搖晃的不再是個孩子。
接下來,記憶就像電影一樣滾滾向前,只是在某些時刻,圖像丟失了,或者不再清晰。她丈夫在廚房里。她看到廚房的桌子上放著兩個杯子、一個茶壺和一個牛奶罐。有一刻她甚至有個荒唐的想法:他想用茶來恢復一切。她說:"我已經(jīng)殺死她了。我們必須將尸體處理掉。"
他接受了這個殘酷的說法,好像他已經(jīng)知道了,好像她正在告訴他的是再普通不過的事實。也許他被恐懼嚇呆了,再沒有任何別的恐懼可以觸動他。
他低聲說:"可她的父母……我們不能把她藏起來。我們不能
讓他們不斷地希望,懷疑,祈禱她一切都好。"
"他們不會一直懷著希望的。我們不會把她帶到很遠的地方,只要帶到埃平森林的邊緣就可以了。尸體很快就會被發(fā)現(xiàn)。但是絕對不能在這里。""你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