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車站前的馬路上走了一會兒,轉(zhuǎn)進巷子里的一家日本料理店。一坐在位于二樓的位置上,石田就一邊拿熱的濕毛巾擦手,一邊問吉敷今天去了哪些地方。吉敷便把今天一天走過的地方說給石田聽,還說原本打算去松江市走走,泡泡溫泉,然后到宍道湖畔散步,可是碰到意想不到的大案子,讓他取消了這個打算。
聽到吉敷這么說,石田連忙道歉,還為吉敷倒啤酒,以示慰勞之意。
“鳥取這個地方的魚好吃嗎?”吉敷問。
石田點頭表示肯定。“不過,你的老家不是在尾道嗎?”吉田問。
吉敷點點頭,說:“現(xiàn)在不是談尾道的時候吧?聽說有目擊者了?”
喝了酒之后,吉敷立刻把話題導向案件。
“嗯,是一群高中生?!笔锘卮?,“那些學生是從倉吉到山守的倉吉線列車的乘客。就是發(fā)現(xiàn)右手的列車,上面的紙袋子是黑色的?!?/p>
吉敷點頭表示了解。他好像在對待自己負責的案件一樣,非常認真地在腦子里整理這個案件的經(jīng)過。
“倉吉線在小鴨那邊有一所市立小鴨高中。這所高中的劍道社有所謂的‘晨練’時間,也就是每天早上上課之前的訓練時間。那一班六點十六分從倉吉開出的列車正好是這些劍道社學生搭乘的班次。這些學生們在倉吉車站時看到一名男子在發(fā)車前將黑色的紙袋放在列車的行李架上?!?/p>
“男子?”
“是男子沒錯。”
“年齡和相貌呢?”
“大約二十四、五歲的年輕男子,像運動員一樣,動作很利落。不過,那些學生都不太記得那名男子的穿著,有人說他好像穿著灰色的工作服,也有人說他穿著褐色的運動夾克。還有他頭上的發(fā)油抹得很亮,并且戴著黑色鏡框的眼鏡和白色的大口罩。”
“這和‘出云一號’上的列車人員說的一樣?!?/p>
“就是那樣。”
“當時的時間呢?”
“學生們說是發(fā)車前的兩三分鐘?!?/p>
“哪一線列車的發(fā)車前?”
“倉吉線列車的發(fā)車前。”
“兩三分鐘的話,是……”
“六點十二、三分。正好和‘出云一號’的時間一致。‘出云一號’在倉吉車站的停車時間是六點十二分到十三分?!?/p>
“只有一分鐘嗎?時間夠嗎?”
“足夠了,因為‘出云一號’的月臺和倉吉線的月臺可以說是同一個?!?/p>
“可以說是同一個?這是什么意思?不用上下天橋就可以到達嗎?”
“是的,不用上下天橋就可以從‘出云一號’的月臺到倉吉線的月臺?!鲈埔惶枴趥}吉車站的三號線月臺,而倉吉線在五號月臺。倉吉車站的五號線月臺在三號線月臺東側(cè)后方,和三號線月臺相反方向,也就是駛往鳥取和東京的方向?!?/p>
“我還是不明白。不就是三號線月臺的另一邊嗎?”吉敷腦子里想的是米子車站山陰線上行慢車和“出云一號”的情況。
“不是,三號線月臺的另一邊是檢票口。我畫圖給你看你就明白了。很簡單?!庇谑鞘锉隳贸黾埞P畫了一張圖,接著說,“就像這樣,‘出云一號’抵達三號線月臺,而五號線月臺就在三號線月臺的后方。所以犯人只要在‘出云一號’內(nèi)往后面車廂移動,等待倉吉線列車一到,就可以立刻下車,把東西放到相反方向的倉吉線列車上。雖然只有一分鐘,已經(jīng)足夠完成那樣的工作了。我以前就曾經(jīng)利用一分鐘的時間下車買面,再回到車上。”
“是這樣??!這樣確實有可能。”吉敷表示明白了。聽石田這么一解釋,他才知道支線列車月臺的位置。支線列車的月臺經(jīng)常位于進入檢票口后的左邊或右邊。
出云市車站里,大社線的月臺與“出云一號”前進的方向也正好是相反的,就像石田畫的圖一樣。
米子車站的○號線是境線的月臺。因為那里的月臺配置與石田所畫的月臺圖正好是翻轉(zhuǎn)過來的情形。倉吉車站五號線的月臺在米子車站是檢票口入口的下方○號線月臺。
“確實有這種可能性吧!”
不管是米子車站還是出云市車站,都需要走過天橋。但是,只停留一分鐘的倉吉車站卻沒有那種必要,所以雖然只有一分鐘,但是時間上足夠了。
“那個年輕男子跑過月臺,把紙袋放在倉吉線的行李架上后,再很快地跑回來嗎?”
“當然。他可以很快回到月臺另一邊的‘出云一號’上。”
“那些目擊的高中生還說了什么嗎?”
“除了說那個男子的動作很像運動員外就沒有什么特別的了。因為那些高中生是運動社團的成員,所以對運動員的獨特氣質(zhì)特別敏感?!?/p>
“確實是那樣吧!不管是一分鐘或兩分鐘,從‘出云一號’飛奔出來將尸體的一部分放在靜止待發(fā)的另一列列車上再跑回‘出云一號’,這種事還是年輕有體力的男性比較容易辦到。因為‘出云一號’在倉吉的停留時間只有一分鐘,所以我一直認為犯人很難在這里達?丟棄尸體的工作??墒羌热辉屡_的配置是這樣的,那就很有可能了?!?/p>
“嗯。總之,我們已經(jīng)朝著這個方向進行調(diào)查了。”
“還沒有發(fā)現(xiàn)頭部嗎?”吉敷換了一個話題。
“還沒有。我們不僅通知了沼津、松濱、名古屋、福知山等車站,請各站特別留意有沒有可疑的物件,還通知了國府津、岡崎、長野、京都等車站。不僅終點站,連御殿場線、中央線的沿途各站也做了相同的部署。我自己昨天好幾次打電話到那些車站查問,結(jié)果都說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可疑的物件。對于這點你有何看法?”
“唔,我想不透?!?/p>
“你不是認為頭部可能被丟棄在這四線列車中嗎?或許真的如你所想,只是中途被別的乘客拿走,或者是因為其他理由而不見了。又或者……根本沒有被丟棄在上述那些車站中的任何一站。你認為呢?”石田的表情非常認真,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吉敷,完全無視桌上的珍饈美味。
“好難啊!‘出云一號’經(jīng)過福知山、豐岡、城崎后,接下來在哪里停車?”
“豐岡、城崎之后,接下來會在濱松,然后是鳥取停車?!笔锘卮?。
“把‘出云一號’的所有停車站全部寫下來吧!”
東京→橫濱→熱?!咏颉鸀I松→名古屋→福知山→豐岡→城崎→濱坂→鳥取→倉吉→米子→安來→松江→出云市→大田市→江津→濱田
“停車站共有……從起點站到終點站共有十九站?!奔笳f,“由此看來,事情是列車到達鳥取車站才發(fā)生的,是嗎?”
“是的?!笔锘卮?,“若從東京車站就開始算起的話,鳥取車站是第十一站,已經(jīng)進入后半段的旅程了。”
“嗯?!?/p>
“事情從那里發(fā)生。在鳥取、倉吉、米子、出云市接連丟棄了四件尸體的部位。至于沼津、濱松、名古屋、福知山等站,是這條列車線的第四、五、六、七站?!?/p>
“嗯?!?/p>
“這幾站感覺上是太早了?!?/p>
“是啊,福知山和鳥取之間還有三站,依序是豐岡、城崎、濱坂?!?/p>
“嗯。上次你說過,推定的死亡時刻是午后六點到八點之間?!?/p>
“沒錯。”
“也就是在十八點到二十點之間,這正好是從東京開到沼津的時間,途中還經(jīng)過橫濱、熱海兩站。也就是說那兩個小時里有個停靠站,不,嚴格說起來,沼津不能算,因為到沼津的時間是二十點五分。所以說,犯人是在列車抵達沼津之前才殺了那個女人。因此,沼津的確是太早了?!?/p>
“是嗎……是吧!”
“殺人以后還要分尸,一定需要一些時間。尸體還沒有僵硬以前很難切割吧?而且也會有很多血?!?/p>
“唔,常識上好像是這樣的,但是我沒有做過那樣的事情,所以很難理解?!笔镎f。
“這一點我和你一樣?!?/p>
“那么,你的意思是犯人不會在這最初的四站丟棄頭部?”
“我找不到可以證明這點的證據(jù),只是這樣覺得?!?/p>
“這么說來,犯人把尸體的頭部帶走了嗎?”
“很難說呀!”
“除了這個可能性外還有別的嗎?”
“有,只是我沒有辦法具體說明。”
“例如什么呢?”
“例如從列車里丟出去,隨便丟到河里或什么地方?!?/p>
“那可不行!‘出云一號’的窗戶是無法開啟的。”
“廁所的窗戶也打不開嗎?”
“可以,但是開啟的寬度很有限,充其量可以容許手的進出,人類的頭是無法通過的?!?/p>
“乘務員室呢?”
“嗯,乘務員室的話就有可能了。”
“不過還是有些困難吧!我們都知道藍色列車只有在靠站的時候車門才能向外開啟?!?/p>
“如此一來,尸體只能丟棄在月臺上了?!?/p>
“或是丟在同時停在車站內(nèi)的其他列車內(nèi)?!?/p>
“嗯,所以才會有這次的事件?!笔镉昧Φ攸c了兩三次頭后說,“因為把尸體丟到別的列車內(nèi)可以說是犯人最后的手段了?!?/p>
“嗯,我覺得那是短時間內(nèi)能想到的事情。只要仔細地察看列車時刻表,就可以知道有什么列車和自己搭乘的‘出云一號’在相同的時間里??吭谕粋€車站?!?/p>
“所以就演變出這次的案情嗎?”
“搭乘‘出云一號’個人包廂的男人,在某個突發(fā)的情況下,殺死了隔壁包廂的女人。他一定會煩惱如何處理女人的尸體?!奔笳f。
“沒錯,結(jié)果男人就想到了這個妙計?!?/p>
“不,我不覺得這是個妙計,因為處理起來太困難了。光是想如何丟棄一塊塊的尸體就夠傷腦筋了。更何況剛才我們也說過,‘出云一號’的窗戶是無法開啟的,能夠通往列車外部的唯一場所,就是停車的時候才能開啟的通往月臺的車門?!?/p>
“是的。如果是從前的列車,還可以把尸體從廁所丟棄到軌道上。”
“嗯。但是現(xiàn)在的列車廁所構造與從前不同,無法用這個辦法棄尸,只有列車靠站停下來的時候才有往外丟棄尸體的機會。犯人或許也想到把尸體丟棄在月臺與列車車廂間的軌道上的方法,不過那樣的話很快就會被發(fā)現(xiàn)。而且,剛剛開走的‘出云一號’上的乘客就會被懷疑,那就麻煩了。于是犯人靈機一動,決定利用和‘出云一號’在同一時間內(nèi)??吭谕卉囌镜钠渌熊?。如果把尸體丟棄在那些列車的行李架上,將來警方懷疑的對象一定會是搭乘那些支線的乘客。當然,或許警方也會懷疑到‘出云一?’上的乘客,可是那時‘出云一號’已經(jīng)抵達濱田車站,自己早就輕輕松松地離開了……我們可以這么想?!?/p>
“是的,我是這么想的。”石田說。
吉敷沉默了一會兒之后,又說:“我也被這個想法欺騙了。查看時刻表的時候,我就是這么想的。但是,我現(xiàn)在覺得這是個會讓人上當?shù)南敕??!?/p>
吉敷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
“為什么?”
“有很多可疑之處。先說犯人如何能順利取得六個紙袋的問題。停車的月臺上就可以買到那樣的紙袋嗎?”
“這個嘛,要調(diào)查一下才知道?!?/p>
“我想大概可以買得到吧!好了,就算紙袋的問題解決了。還有分尸的時候使用的工具問題。這次的分尸事件所使用的工具是木工用的小型鋸條對吧?”
“是的。”
“沒有人會沒事隨身帶著那種東西吧?所以只能認為是事先準備好的?!?/p>
“說得沒錯??墒恰?/p>
“還有。這位二十四、五歲的男子必須在列車行駛于橫濱、熱海、沼津的這段距離之間下手才行??墒橇熊囆旭傆谶@段距離時,女人并不在自己的個人包廂內(nèi),不是嗎?”
“唔……”
“她去哪里了呢?”
“誰知道?!?/p>
“如果這個男子殺了人,那么也一定會一起消失??墒牵@個男子是在列車來到橫濱一帶時接受了列車人員的查票吧?可見這個男子在一號車自己的包廂里并沒有消失。這又該怎么說明?”
“唔……”石田雙手抱胸,聽著吉敷的推理。
“還有,如果男子真的要殺人,那地點一定是一號車自己的個人包廂里。對他而言,在‘出云一號’列車里沒有比自己的包廂更安全的殺人場所了。我這樣推理的理由來自于‘出云一號’是有個人臥鋪包廂的列車,如果是一列沒有個人包廂的藍色列車,我的推理就不能成立了。所以說,男子若在一號車以外的地方殺人,會有很多麻煩。首先就是:他如何把在別的車廂內(nèi)殺死的受害者帶回一號車呢?車內(nèi)隨時有人走動,很難在完全沒有人看到的情況下把尸體帶回一號車。因此,不管是男子還是女人,犯人或受害者,都一定是在一號車里。這樣一來,女人應該會接受第一次查票才對?!?/p>
“是嗎?是這樣的吧!”石田說。但是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說:“不過,依你剛剛所說的,你認為絕對難以解釋的就只有小型鋸條這一點吧!除此以外,其他的都可以勉強找到解釋。”
“要怎么解釋?”
“例如紙袋,應該可以在停車站的月臺買好。關于這一點我會再去調(diào)查。至于報紙的問題,不排除在列車內(nèi)撿到的可能性。而女人不在一號車包廂里的原因很可能是男子在列車自東京開出不久后就將她殺害了,并且藏在她包廂的床上?!鲈埔惶枴瘡臇|京出發(fā)的時間是六點十五分,這個時間在推定死亡時刻內(nèi)。”
“唔……可能嗎?那么鋸條的事怎么解釋?”
“這一點的確很難解釋,但或許就是追查兇手的關鍵。確實沒有人會隨身攜帶著那樣的東西。不過,如果這個年輕男子的職業(yè)是木匠呢?”
“唔,會是那樣嗎?”吉敷自問。他覺得石田的說法是理想主義,可是當下他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反駁,而且也不覺得有馬上反駁石田的必要。
走出料理店,兩位刑警并肩行走在鳥取的夜色中,在車站前的馬路盡頭找到一家有空房的旅館后,才在旅館的玄關前說再見。
第二天早上,吉敷在旅館的餐廳里再度聯(lián)絡石田。石田說已經(jīng)調(diào)查了是否可以在“出云一號”前幾站停車站,也就是東京、橫濱、熱海、沼津、濱松、名古屋等站的月臺上買到那樣的紙袋。
吉敷問他結(jié)果如何,回答是“不順利”。根據(jù)石田的調(diào)查,有些車站的月臺售貨亭確實有紙袋賣,可是賣的幾乎都是兩百日元的小型紙袋,很少有賣兩百五十日元的大型紙袋。
“有賣大型袋子的是東京車站和名古屋車站,然而名古屋賣的紙袋的圖案既不是灰色牛仔布花紋,也不是黑色的。如此看來,只能認為犯人在東京車站買齊了六個紙袋后才上了‘出云一號’”。石田發(fā)出不服氣的聲音說著。
“那么‘出云一號’個人包廂里的魯米諾爾試劑反應如何?”吉敷問。
“這也很令人傷腦筋?!笔锏穆曇袈犉饋砣匀皇呛懿环獾臉幼?。他說:“找不到什么特殊反應?!?/p>
“沒有反應嗎?”
“嗯。不管是女人躺過的那個包廂,還是戴著口罩和眼鏡的男人的包廂,好像都沒有血液的痕跡。真是傷腦筋呀!”
“這個說來,個人包廂并不是分尸的現(xiàn)場嘍?”
“可能吧!不過,也有可能是犯人非常謹慎,很小心地沒有留下任何血跡。”
“嗯。看來一時沖動而殺人的可能性越來越低了。”
“可以這么說吧!”
“指紋呢?”
“也沒有留下指紋。可能戴著手套吧。”
“沒有別的目擊者嗎?”
“沒有,看來或許要貼出通緝海報了?!?/p>
“我要回東京了,如果有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請和我們聯(lián)絡。”吉敷說。
“啊,我會的?!笔镎f,“大概還會有很多要麻煩你的地方。我有預感,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的?!?/p>
“我希望我們還是在悠閑的情況下再見面比較好?!?/p>
石田好像非常忙,所以吉敷這個早上沒有再和他見面。上午十點,吉敷獨自搭乘鳥取開出的“白兔”離開山?地區(qū)。
出云、八歧的大蛇、被切成八塊的尸體……這些事物讓吉敷的山陰之旅充滿奇異。連列車名在吉敷未來回想的時候也顯得相當有暗示的意味。
以后什么時候會再來吧!坐在“白兔”里的吉敷如此想著。他的這個預感后來變成了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