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10)

天凈沙 作者:許開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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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城醫(yī)院定期都要舉辦諸如聯(lián)誼或是溝通之類的主題晚會,目的就是想增進醫(yī)患之間的交流與理解,有時也會請一些快要出院的患者做嘉賓,現(xiàn)身說法,告訴人們應(yīng)該怎樣對待疾病,增強信心,同醫(yī)院一道捍衛(wèi)人類的健康。當然說穿了還是一種廣告行為,只不過做得更人性化一點。其實對這樣的活動,醫(yī)護人員和患者家屬都不是太積極,盡管院方一再倡導,參加者卻總是廖廖無幾。

偏巧今天的聯(lián)誼會由肖依雯主持,肖依雯最頭痛這類事,她不是一個在交際方面有啥天賦的人,甚至多少還帶點自閉。礙于院方的規(guī)定,肖依雯又不得不出面張羅這事兒。忙活了一整天,等晚上九點活動室的燈光打開時,才發(fā)現(xiàn)來了不足十個人。有兩個是這兒的???,他們陪著自己的領(lǐng)導,將醫(yī)院當成了療養(yǎng)院,正好可以借這兒排解一下寂寞。還有兩個是新來的病人家屬,大約是怕不捧場病人得不到很好的治療,臉上掛著愁容來了。還有幾個是醫(yī)院方面雇的特護,兩個很年輕的衛(wèi)校畢業(yè)生,長得也很漂亮,兩個是下崗女工,拖了不少關(guān)系才謀得這份工作,四人又都歸肖依雯管,不能不捧這個場。

肖依雯掃了一眼,心情便暗淡得如同罩了云。好在那兩個女孩兒很熱情,她們把燈光調(diào)到自己喜歡的那種亮度,跑去跟兩個領(lǐng)導的秘書說話了。肖依雯傻坐在主持席上,想不清院方為什么要搞這種沒名堂的事。

這個時候她想起了江長明,下午他的拒絕如同冷藏在心底的冰塊,在燈光的照耀下慢慢融化開來。說實話,江長明是那種很能給女人帶來感覺的男人,一張成熟的臉,一雙睿智的眼,話不多,卻總是能燙你心上。肖依雯一開始并沒多注意他,就跟所有的陪護一樣,在她眼前都是匆匆的過客。感覺是從送魚那天突然有的,這東西很新鮮,有了便不能阻止,小鳥一樣出其不意地撲撲騰飛出來,把你的心思給攪亂。肖依雯不喜歡那些同齡的小男人,她戲稱他們?yōu)闇厥依锏狞S瓜,嫩倒是嫩,放烈日下一曬,半天水分都保持不了。醫(yī)院有好幾個這樣的男人追她,很露骨,肖依雯卻一點來電的感覺都沒,倒是在暗中戀過同科室的一個中年男大夫,可惜那男人守舊得很,妻子便是他的完全手冊,跟肖依雯連頓夜霄都不敢吃。戀到后來便味同嚼蠟,女人的感覺是要靠一些潤滑劑來滋潤的,太過正統(tǒng)的男人把日子打造成了鋼筋混凝土,堅固得吹不進一絲風雨,便也失卻了情趣。肖依雯對這種男人欣賞不起來。所以她的一顆心至今還沒地方寄托。

那天之后她開始悄悄注意江長明,有時會突然地想到葉子秋的病房待上一會,他身上那股成熟男人的氣息撩撥得她心癢,回味起來卻很是舒服。這種怪怪的感覺一直持續(xù)到現(xiàn)在,她閉上眼睛,甚至能清晰地回味到好幾次跟他手指無意間觸碰時產(chǎn)生的那種酥麻,的確很美。

她已知道江長明單身,四十出頭的單身男人稱得上男人中的極品,屬于強勁的績優(yōu)股。肖依雯注意到,江長明是個很重感情的人,每每看到醫(yī)院中夫妻二人攙扶著看病,他的目光總是癡迷上好一陣。葉子秋只要一提他,總是揀最好的話說,夸得肖依雯耳朵癢癢。仔細想想,這人還真是有不少優(yōu)點,單就沖他對師母這么好,肖依雯便對他無端地多了份信任。

可是他拒絕了她!

肖依雯今晚的失落一大半來自于江長明,要是江長明在身邊,今晚的她一定是快樂的,她才不管院方倡導的活動有沒有人響應(yīng)呢。

肖依雯幾次都把目光伸向門口,進進出出的人是有,可那些人跟她沒關(guān)系。

晚風吹打著樹葉沙沙作響的時候,江長明回到了醫(yī)院。林靜然的話像一把刀子,刺痛了他。他像個逃兵似的從林靜然的抱怨中逃出來,一時之間,步子不知該邁向哪。他懂林靜然的心思,知道她為什么發(fā)怒,更知道她為啥要把沙沙的事說給他聽。但這不可能,林靜然是白洋的表妹,跟他自己的親妹妹一樣,他從沒動過歪腦筋。但對沙沙,他的感覺卻有些異樣,怪味得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按說這更是不可能的事,沙沙的極端在師兄妹中間是出了名的,她是個做起什么來都不管不顧的女人,瘋狂起來五頭牛都拉不回。江長明清楚地知道跟沙沙不可能有結(jié)果,或許,她跟任何男人都沒有結(jié)果,但他還是忍不住要受她折磨。

好了,江長明搖搖頭,把不切實際的想法轟了出去,眼下要緊的是照顧好師母?;氐讲》?,卻發(fā)現(xiàn)幼兒園的人坐了一屋子。江長明隨便找了個借口,原又來到院中。望著滿天繁星,忍不住想起白洋來。如果白洋在,此時他們一定會相擁著坐到梧桐樹下,他會指給她哪一顆星星是自己,哪一顆又是愛著的人。

醫(yī)院的夜晚寂靜而冷清,白日生生死死的喧囂仿佛被夜幕輕輕蓋了起來,夜晚給了人喘息的機會,無論是病魔纏身者,還是為他們的病牽腸掛肚的人,這時候都能緩下一口氣來,夜晚在生死面前居然也有這般神奇的作用。江長明兀自發(fā)了會呆,忽然想起肖依雯下午說起的那個聯(lián)誼會,與其讓夜晚折騰得坐立不安,還不如去那兒散散心。他跟一樓的值班護士問清了地址,便尋著指示牌找到了頂樓。

肖依雯孤單地坐在燈光下,面前是隨手疊起的一堆紙鶴。江長明走過去,輕輕叩了下桌子。肖依雯抬起頭,目光跳了幾跳,旋即又冷冰冰熄滅了。

“這兒好冷清。”江長明沒話找話,他弄不清肖依雯怎么連屁股也不動一下。

“熱鬧的地方到處都是,沒人強迫你留在這兒?!毙ひ丽┑椭^,手里擺弄著她的紙鶴。

這話有點嗆,江長明順手撈過一把椅子,靠著肖依雯坐了下來。

肖依雯往邊上挪了挪,繼續(xù)擺弄她的紙鶴。

江長明有點尷尬,后悔不該冒冒失失闖到這兒來。正要起身離開,肖依雯說話了。

“江大主任的夜生活一定很豐富?”

江長明以前擔任過沙漠所科研部的主任,這個小官他自己都忘了,肖依雯卻突然地又提起來,看來師母告訴她的還真不少。

“我害怕夜晚?!辈恢趺?,江長明突然就冒出這么一句。聲音一落地,他便感到后悔,跟肖依雯還遠不到說這話的份上。

出乎意料的是,肖依雯突然抬起身子,一把打開桌上的紙鶴,登登登走了出去。望著灑了一地的紙鶴,江長明有點摸不著頭腦,今兒這是怎么了,哪個女人都沖他發(fā)火!

悶了一會,江長明跟出去,肖依雯的腳步聲已到樓下,等他走出樓門洞,肖依雯已站到了梧桐樹下。她的身材頎長,曲線妙蔓,透過黑夜,江長明看到的是跟白日完全不同的肖依雯。白日的肖依雯是典雅的,莊重的,矜持得像古典淑女。而星光下的她多了一層時尚的光芒,夜幕又讓她變幻出幾份撲朔迷離的美感,不知怎么,江長明忽然就想到性感這個詞。

他一時有些怯步,不知該不該走過去。

肖依雯像是在等他。

江長明矛盾了一會兒,還是走了過去。他看到肖依雯的肩膀在夜色下抖動。清風拂著幽香,襲進他的鼻子。

肖依雯轉(zhuǎn)過臉,很鎮(zhèn)靜地面對著他。江長明觸到她的目光,心無端地一陣亂跳。這是他從沒有過的。

“對不起,我剛才心情不好。”肖依雯說。

“沒事,誰都有脾氣壞的時候?!?/p>

“你倒是善解人意啊?!毙ひ丽┺哿讼骂^發(fā),她的率直便在一瞬間顯了出來。

“我可不會討好女人,更不敢討好你?!苯L明想擺脫她帶給自己的那種緊張感,故意將話說得油一點。

“憑啥要你討好?”肖依雯也松弛下來,口氣像是熟人間的打笑。

“我還以為你生氣呢,下午沒答應(yīng)你,心里有點過意不去?!苯L明撒了一個漂亮的謊。

“現(xiàn)在說出來晚了,我怕聽別人道歉?!毙ひ丽┰俅无坜垲^發(fā),夜風總是將她額前的劉海吹落下來,擋住她的視線。

兩個人斗了一會嘴,都覺得有點對不住這星光夜色,肖依雯便說:“看來你是沒話跟我說?!彼龂@口氣道,“算了,還是回去吧?!?/p>

直到分手,江長明都沒再說話。他有點恍惚,也有點茫然。在一個不太熟悉的女孩子面前,他把自己弄亂了。

后來他便一直后悔,為這晚的糟糕表現(xiàn)跌腳。

但他并不知道,正是這晚的夜風,為他吹進了又一個女人。肖依雯就以這種很落俗很突兀的方式,不經(jīng)然地闖入了他的心扉。等他有所洞察時,愛這個字已經(jīng)悄然復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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