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加壓力當了指揮長
縣委招待所按照鄧家春的方案進行了改造。在改造完成前,侯衛(wèi)東暫時還住在前院。除了住房以外,縣委辦主任胡海還特意為侯衛(wèi)東準備了一間會客室。
鄧家春黑著臉,進了會客室,并不寒暄,直接講事情:“侯書記,我有件事情要匯報。”
“請講?!?/p>
“縣公安局經費很緊張,人頭經費嚴重不足,工作經費更少。局里在年初給每個派出所下了罰款指標,以補足經費缺口。舉個例子,城區(qū)兩個派出所一共只有四臺車,每月核定一千六百公升汽油,不足部分得自己找?!?/p>
“你的意思?”
“按省廳的規(guī)定,撥足公安經費,讓同志們專心抓案子,不要成天盯著錢。我算了算,每年給局里增撥一千萬就夠了?!?/p>
侯衛(wèi)東有些為難,道:“縣財政就是吃飯財政,入不敷出。”他一邊說,一邊沉吟,隨后用果斷的語氣道,“我與蔣縣長溝通,盡量把錢弄足,業(yè)務上的事情交給你,近期務必有成效。成津局面復雜,有家族因素,也有官商勾結的因素,形成復雜的黑惡勢力,我們倆肩上擔子不輕??!”
在周昌全布局中,侯衛(wèi)東是整治成津的絕對主力,查清章永泰死因只是其中一個任務,更重要的任務還得促進成津經濟社會健康快速發(fā)展。而鄧家春主要集中在維護社會穩(wěn)定以及破案上,如果說鄧家春肩上的擔子有一千斤,他肩上的擔子就有五千斤。
鄧家春談事情干脆利索,談完了就離開會議室。侯衛(wèi)東仍然坐在小會議室里,一邊抽煙,一邊思考著問題。成津這盤菜還捂著蓋子,他暫時還不想揭開。
縣委組織部長李致走進了縣委招待所的小會議室。進來見到滿屋煙霧,道:“侯書記,怎么在空調屋里還抽煙?你少抽兩支,對身體不好?!痹趩挝唬居辛觿?,同時也具有天然優(yōu)勢。她們在領導身邊往往放得更開,說話也比相同身份的男同事放松一些。
侯衛(wèi)東揚了揚手中的煙,道:“沒有辦法,當了幾年秘書,經常熬夜,習慣了煙不離手?!彼酒鹕?,把窗戶打開了一些,隨口問道,“聽說你愛人在部隊里當團長?”
李致把手包放在桌上,坐了下來,道:“我那口子是犟驢子,一直勸他轉業(yè),他就是不聽。他學的測繪專業(yè),在地方上也有用武之地,可是他舍不得部隊,不想回來。”
侯衛(wèi)東道:“如果張團長要轉業(yè),我可以幫著找些關系。他搞測繪,分到建委、國土房產局等單位,還是不錯,職務上也應該有一定的考慮?!?/p>
憑著李致在市委組織部的關系,為老公聯系一個好單位不成問題,可是要想擔任重要部門領導就有些難度。聽到侯衛(wèi)東主動說起這事,連忙表示感謝,又道:“侯書記愿意幫忙,那再好不過。我晚上再給那口子打個電話,征求他的意見?!?/p>
說了這個話題,兩人之間關系似乎就拉近了。
侯衛(wèi)東習慣性地去摸香煙,看了李致一眼,又將手縮了回去。
李致收斂了拉家常的表情,開始正式匯報工作:“侯書記,今天我匯報兩件事:一是基層組織建設試點工作的準備情況。我與粟部長聯系過,他在近期要下來看一看,時間到時再定。二是人事方面的一些事情。這是章書記殉職前布置的工作,組織部門已經進行了考察,特意向侯書記作匯報。”
基層組織建設試點工作,侯衛(wèi)東很重視,但是這事屬于日常事務,可以全權交給組織部辦理,到時他聽聽匯報就行了。而章永泰的人事安排,這事就很值得玩味。他腦中立刻起了一個疑問:“既然上一屆書記的人事安排沒有實行,新書記來了,這個安排實際上也就作廢了。李致這樣做,莫非想傳達什么信息?”他又想起與蔣湘渝交談時,他意味深長的那句話,暗道:“李致看來真的是章永泰的好幫手?!?/p>
侯衛(wèi)東臉上帶著微笑,道:“在組織工作上你是專家,基層組織建設試點的事情由你全權處理。具體方案拿出來以后,先給我看一看,再到常委會上通過。選定了點以后,我們再一起研究方案?!?/p>
李致道:“侯書記,這個試點工作要迎接省委組織部檢查,市委組織部很看重。我覺得還是由你來掛帥,具體事情我去做?!?/p>
“這事是今年組織部的重頭戲,你多費些心思。粟部長是老朋友了,成津的事情他絕對會大力支持,你多去找他?!?/p>
李致從手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道:“部里已經擬出了基層組織建設試點的初步方案,我讓郭科長看了,她提出了具體修改意見。你再審一審,如果常委會通過了,上報市委組織部?!?/p>
“郭科長?郭蘭當科長了?”趙東和粟明俊都稱呼郭蘭為小郭,侯衛(wèi)東還真沒有想到她已當了科長。
“今年初任命的,她是老組工干部,業(yè)務能力很強,提的意見針對性和操作性都很強。聽郭科長說起,你和她曾在一個辦公室工作過?”
“我和郭蘭都在益楊組織部工作過。當時郭蘭是我的領導,后來她就調到了沙州市委組織部?!?/p>
自從得知郭蘭就是當年那個白衣長發(fā)女子,侯衛(wèi)東便又驚又憂。
驚的是終于找到了神秘的白衣女子,以前他差點把市商委武藝當成了那個白衣女子。武藝雖然人也不錯,可是比起郭蘭來,從氣質到相貌還是有不少差距。白衣女子與郭蘭重合在一起,讓侯衛(wèi)東很是吃了一驚,后來細細一想,又覺得絲絲入扣,毫不生硬。
憂的是他腦海中時常會想起與郭蘭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很平常,很溫馨,特別是聽到鋼琴聲,總會想到沙州學院那個泛著燈光的湖面,以及黑夜中靈動的鋼琴曲。燈光、湖水、樹影、琴聲,構成了靈動的情景,深深印在他的腦海之中。在他內心深處,覺得郭蘭至今獨身,與自己或許也有關系,雖然這種想法沒有任何根據,卻揮之不去。
談完了基層組織部的試點工作,李致翻開了筆記本。在這個筆記本里,記著許多章永泰的講話,以及對組織人事工作的要求,還有對具體人員的指示。此時打開筆記本,當日章永泰一臉深沉的神情就躍然紙上,撲面而來。她翻著筆記本,眼淚差一點就涌出來了,為章永泰復仇的念頭又強烈地涌了出來。
想到章永泰如此強勢的領導,都沒有實現上任之初的承諾,她對年輕的侯副書記始終抱著幾分懷疑:“侯書記沒有什么殺氣,成津這一個爛攤子,他能收拾嗎?”
此次侯衛(wèi)東到成津的使命,只有周昌全、洪昂、杜正東和鄧家春等極少數人知道內情,李致并不知情。她很熟悉成津的情況,又處于組織部門這個特殊的崗位,通過李太忠、鄧家春的調動,判斷出侯衛(wèi)東是為了章永泰之事而來,這讓她看到了為章永泰復仇的機會。思來想去,她就特意匯報章永泰沒有來得及實施的人事調整,看看侯衛(wèi)東的反應。
“章書記殉職前一個月,曾經讓我制訂了一個鄉(xiāng)鎮(zhèn)黨政班子調整方案,具體如下……”
等到李致講完,侯衛(wèi)東從抽屜里取了紙,道:“這些名字我都對不上號,麻煩你將剛才的人事調整情況寫一寫。既然章書記要調整,肯定有他的道理?!?/p>
等到李致寫完,侯衛(wèi)東看了一遍,仔細記住了被調整人的名字,道:“這事我知道了,至于何時實施,等成熟了再研究?!?/p>
這份調整方案,由于是章永泰的意思,侯衛(wèi)東相當重視。他抽出時間將名單上所有的人都進行了細致研究,被調整的鎮(zhèn)領導都位于有色金屬礦聚集的鎮(zhèn)。他算了算章永泰的任職時間,暗道:“章永泰下手遲了,打蛇不狠,反被蛇傷?!?/p>
他來到成津以后,一直琢磨著“殺雞給猴看”,尋找著合適的時機。這時,一件普通的治安案子,將這只雞送到了侯衛(wèi)東的案頭。
這只雞是飛石鎮(zhèn)鎮(zhèn)長劉永剛。星期五,吃了午飯,劉永剛帶著駕駛員離開了鎮(zhèn)政府。正在盤山公路上,接到鎮(zhèn)辦公室的電話。他喝了些酒,臉色紅撲撲的,道:“我要到城里辦事,下午的會不去了。樸書記有事,他自己開會就行了?!?/p>
辦公室主任愁眉苦臉地放下電話。剛才他接到了樸書記的電話,下午兩點要開黨政聯席會?,F在劉鎮(zhèn)長不參加,這個黨政聯席會也就沒有什么意思。
樸書記得知此事,氣得臉青面黑,掛了電話,對副書記盧飛道:“上午我明明給他說了要開會,他還是不管不顧走了。哪里像個鎮(zhèn)長?比私人老板的素質還低!”
盧飛和樸書記都是從外地調來的干部,受夠了劉永剛這個地頭蛇的窩囊氣。盧飛調侃道:“劉永剛根本不是鎮(zhèn)長,他就是飛石鎮(zhèn)的地頭蛇。解放前有開明紳士和土豪劣紳,劉永剛就是典型的土豪劣紳。”
“他走了,這會還開個屁!”這是一句氣話,也是一句真話。不過,如果真的因為劉永剛走了就取消會議,樸書記更沒有面子,取消會議的通知他還是沒有發(fā)出去。
樸書記生氣歸生氣,也無可奈何。官場有許多或明或暗的規(guī)則用以維系官場秩序,保證官場的運轉,但在劉永剛這個莽夫眼中這些規(guī)則根本不存在。他這個鎮(zhèn)長控制著鎮(zhèn)里好幾個大礦,不少村干部都在企業(yè)里兼職拿錢。他又很有些草莽江湖氣,與村干部喝酒賭錢甚至一起嫖娼,將各村干部緊緊團結在他的周圍。如今是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做什么就能做成什么,只能用飛揚跋扈來形容。
樸書記因為有二十來年的基層工作經驗,被章永泰調到飛石鎮(zhèn)。盡管他知道劉永剛的頭不好剃,還是很有信心把工作做好,結果很快他就吃了一個啞巴虧。
在收提留統(tǒng)籌和農業(yè)稅的關鍵時期,劉永剛請了病假,據說是胃出血,要臥床休息。
樸書記在鎮(zhèn)里組織提留統(tǒng)籌和農業(yè)稅的收取,村里干部全部叫苦連天。不管鎮(zhèn)里如何三令五申,完成進度就是要比往年相比至少差上一半。飛石鎮(zhèn)被縣里分管領導和相關部門多次點名批評??h委書記章永泰問及此事,讓這位具有多年鄉(xiāng)鎮(zhèn)工作經驗的老書記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好在章永泰也沒有追究此事,沉著臉回縣里去了。
劉永剛喜歡喝酒,胃確實有毛病,住醫(yī)院亦可,不住醫(yī)院亦可。這次縣里調樸書記過來,他存心要讓老樸吃一吃飛石鎮(zhèn)的殺威棒,所以就選擇了住醫(yī)院,同時授意手下的哥們兒弟兄們將提留統(tǒng)籌和農業(yè)稅先拖著。他病愈歸來以后,在全鎮(zhèn)干部大會上,狠拍桌子,把駐村干部和村干部罵得狗血噴頭,最后宣布:“你們不給樸書記面子,就是不給飛石鎮(zhèn)黨委、政府面子,也就是不給我老劉面子。老子給你們一個星期的時間,到時哪個村敢拖后腿,我饒不了他,讓他滾出飛石鎮(zhèn)?!?/p>
一個星期以后,提留統(tǒng)籌和農業(yè)稅收取工作基本完成。樸書記被這一記悶棍,打得好長一段時間都在頭昏。
劉永剛進了沙州,首先到了市建委,找到了城管局長李太忠。劉永剛在飛石鎮(zhèn)絕對操蛋,但是惡人自有惡人磨,他在李太忠面前,只有俯首帖耳的份兒。進了李太忠辦公室,李太忠見劉永剛滿臉通紅,劈口道:“中午時間,你少喝幾口馬尿?!?/p>
劉永剛叫屈道:“今天國土局老茍下來,我陪他喝了幾杯,不到半斤。我喝酒上臉,老紅,沒有辦法。”他笑嘻嘻地從包里取出來一個小盒子,道:“叔,你到市里當官,我琢磨著總得送些禮物。叔又啥都不缺,送什么好,可把我愁壞了。”
李太忠把禮物打開一看,這是一尊栩栩如生的黃金小菩薩。劉永剛又道:“叔,這菩薩不稀罕,關鍵是請嶺西慧明大師開過光,很靈驗。”
李太忠最信這一套,聽說這菩薩是由慧明大師開過光,才露出笑臉,道:“這是好東西,難得你還有這份心?!?/p>
劉永剛道:“我一直都有這份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