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胭脂扣 五(3)

胭脂扣 作者:李碧華


是,我真太老實了。連這一點普通常識也想不起,不及女友機靈。

――乍喜還悲的是,阿楚,她開始在“經(jīng)濟”上管束我了!

還有令我沮喪的地方,誰料到這電影也是講妓女的故事?難保不勾起如花連綿串累的感慨。唉。

當(dāng)電影把長安平康里妓院風(fēng)貌呈現(xiàn)時,我瞥瞥坐我右邊的如花,她盯著銀幕,聚精會神,她從來未見過那么寬的銀幕,那么濃烈的色彩,還播著小調(diào):

“長安平康里,

風(fēng)流藪澤地。

小樓綺窗三千戶,

大道青樓十二重……”

她淺淺地笑了。聯(lián)念到塘西四大天王風(fēng)月無邊,一種原始的驕傲:到底也是花魁。

她肯笑起來,也就好了。我放心。

這戲由一位沒什么身材的女明星演出,她叫夏文汐。我從來沒看過她的電影,也從來沒看過這么幽艷性感的表演。像男人的身體卻加上極女人的風(fēng)流。豪放得叫人咋舌。還有同性戀鏡頭。

如花低下頭,我敢打賭她臉紅。

但現(xiàn)場的觀眾猶不滿足,他們都是午夜場常客,不懂欣賞盎然古意,只怨主角未曾徹底把器官展覽,有些在鼓噪:

“脫啦!脫啦!”

“上吧!上吧!”

來自四方八面的叫床配音,與銀幕呼應(yīng),就像一群獸在雜交。

如花嚇得半死。連鬼都受不起的驚嚇,人卻若無其事?還有斷續(xù)的傳呼機聲做伴。

“別怕!這是午夜場的特色?!?/p>

一場床上戲完事,有人呼嘯抗議不過癮,還在痛罵電檢處。

到了最后,戲中的魚玄機被殺頭了,在心愛的男人耳畔哼著自己的詩:

“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妝。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p>

這樣的詩句,令天下女性不忍卒聽。

天下男性也不耐煩聽,早已有粗暴的男人起座,啪啪的聲音如蝙蝠在拍翼遠揚。

戲其實沒有完,還有段尾聲,是鑄劍師趕來,親自行刑,使得玄機死在自己人手中。

大概是這樣吧,因受騷擾,也不了了之。又聽得傳呼機在BB的響。BB,BB……

“這討厭的聲音是什么?”如花悄問,“是有人在吹銀雞嗎?戲院中誰會吹銀雞?”

“這叫傳呼機,如果想找哪個人,不知他在哪里,就可以通過傳呼機臺――”

阿楚驀地住嘴。

“傳呼機?”我叫出來。

她抓住我肩膀。

“永定!傳呼機!”

“是呀是呀,CALL三八七七――”

“永定!你真聰明!”阿楚尖叫,無邊的喜悅,對我奉若神明。她幾乎跳起舞來。

她把整個身體攀過來如花那邊,我夾在中間,被逼聆聽她向如花絮絮解釋這物體:

“如花,這傳呼機,即是CALL機,每具約一千元,是近十年來才流行的先進科技。如果你身在外邊,電話聯(lián)絡(luò)不方便,眾人便可以通過一個通訊臺,講出你的號碼。他們操作,你身上佩著的機就會響,然后你打電話回臺,講出自己的密碼,查問誰找過你,便可以聯(lián)絡(luò)上了?!?/p>

如花聽得用心,但我知道她一點都不明白。這多煩瑣,是她狹小天地之外的離奇詭異恍惚迷茫。戲院四周觀眾不知就里,見阿楚向空氣喃喃自語,重復(fù)累贅,只覺她幼稚得可恥。

“阿楚,你可以用最簡單的話說明嗎?”我臉皮薄。

“好,我不說,”她呶起了嘴,“你試用最簡單的話說明。”

我才不跟她斗,我只想飛車回家,CALL三八七七去。

我的靈魂已在那兒撥電話了,不過……

是哪一個臺?

面對電話,一樣束手無策。

哪一個臺?

何處著手?

還是阿楚心水清,她找到一個跑突發(fā)的同事,這類記者身上必備傳呼機,三兩下子,阿楚弄來港九傳呼機臺的電話了。

“如何弄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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