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敝靖呒绷?,想起該怎么把丹丹給擺平?他把她招過來,她不肯,他走過去,因只穿件小背心,一招手,給她看胳肢窩,志高強(qiáng)調(diào),“我給你看一個秘密,我這里有個痣,看到了嗎?在這兒。噯,誰都沒見過的,看,是不是比你那個大?”
“噯,真像個臭蟲,躲在窩里?!?/p>
志高笑起來。
他很快活,恨不得把心里的話都給掏出來,一一告訴了丹丹,從來沒那么地渴望過。
真好,有一個人,聽幾句,抬杠幾句,不遮不瞞,不把連小狗兒呲牙的過節(jié)兒記在心里,利落的,真心的,要哭要笑,都在一塊……
咦,那么懷玉呢?
――忽地想起還有懷玉呀。
“丹丹,你先回家,我找懷玉去?!?/p>
志高別了丹丹,路上,竟遇上了大劉。他是個打硬鼓兒的,手持小鼓,肋下夾布包,專門收買細(xì)軟,走街串巷找買賣。許多家道中落的大宅門,他都經(jīng)常出入。
這個人個頭高高,臉長而瘦,在盛暑,也穿灰布大褂,一派斯文。一邊敲打小鼓兒,一邊吆喝:“舊衣服、木器,我買。洋瓶子、寶石,我也買……”
見到志高,大劉問:
“你姐在嗎?她叫我這兩天去看她的一只鐲子?!?/p>
“不在?!敝靖呋卮髣?,“她不賣了?!?/p>
“‘不賣’的是什么?”大劉乜斜著眼問,一種斯文人偶爾泄漏出來的猥瑣。
“鐲子。”
“哦――”
志高只想著,娘僅有一只鐲子,猜是下落不明的爹所送。賣了,反悔了,難免日思夜惦,總想要回東西。志高估摸娘實(shí)是舍不得,馬上代推掉了,然后心里七上八落――錢呀,想個法子掙錢才是上路。
來到了懷玉的那個大雜院,遠(yuǎn)遠(yuǎn)便聽得哭喊聲,見一個呼天搶地的母親,把孩子抱出來,鬧瘟疹,死掉了。在她身后,還有四個,由三歲到十一二歲的。窮人就有這點(diǎn)劃算,死掉了一個,不要緊,還有呢,拉拉扯扯的,總會成長了幾個,繼承祖先的“窮”,生命香火頑強(qiáng)地蔓延下去。
那傷心的母親領(lǐng)了他兄弟姐妹,拿席子卷了尸首去――死了一個,也省了一個的吃食呀。志高心頭溫?zé)幔故腔钪?,真不容易?/p>
敲了唐家的門,一進(jìn)去,不待唐老大作聲,也不跟懷玉招呼,志高撲一下跪下來:“唐叔叔,我給您賠罪!”
唐老大氣還沒消,這下不知如何收拾他。
志高又道:“對不起您,以后我也不敢搭場子了?!?/p>
說完了,起來逃一般地走了。
唐老大也不好再責(zé)怪什么了,看著他背后身影:“這孩子就是命不好?!?/p>
懷玉跟他爹說:
“命好不好,也不是沒法可想的。雖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但也得去‘謀’呀。爹,我也不打算永遠(yuǎn)泡在天橋的,我明天跟李師父說去,讓他給我正正式式踏踏臺毯?!?/p>
“你去練功,我不數(shù)算就是,可你去當(dāng)跑龍?zhí)椎?,什么時候可以出頭?連掙口飯吃的機(jī)會都沒有!”
“我要去,不去我是不死心的?!?/p>
“你不想想我的地步?”
“爹,撂地攤吃藝飯又是什么地步?圣明極了也不過是天橋貨?!?/p>
“沒有天橋,你能長這么大?”唐老大氣了――他也不愿意懷玉跟隨他,永不翻身,永永遠(yuǎn)遠(yuǎn)是“天橋貨”。但,懷玉的心志,原來竟也是賣藝。賣藝,不管賣氣力賣唱做,都是賣。不管在天橋,抑或在戲園子,有什么不同?有人看才有口飯吃,倚仗捧場的爺們,俯仰由人,不保險的,懷玉。
唐老大要怎樣勸說那倔強(qiáng)的兒?
“誰有那么好運(yùn)道,一挑簾,就是碰頭彩?要是苦苦掙扎,扯不著龍尾巴往上爬,半生就白過了。”
他說了又說,懷玉只是堅持,戧戧老半天:“千學(xué)不如一唱,上一次臺就好!”
唐老大明知這是無以回頭的,當(dāng)初他跟了李盛天,就早已注定了,怎么當(dāng)初他沒攔住他?如今箭在弦上,唐老大一早上的氣,才剛被志高消了一點(diǎn),又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