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候不早了,懷玉跟丹丹還沒回轉,志高左右一瞅,這東安市場最帶“洋”氣,起士林和國強的奶油蛋糕都很出名,不過他比較愛國強,因為這家的伙計待客熱情,身穿白大褂,干干凈凈。志高盯著做得漂漂亮亮的奶油蛋糕良久,下不定決心,算計一下,不便宜,有紅櫻桃果的那種就更貴。把心一橫,掏出一大把,要了兩個普通的,那是自己跟懷玉吃;一個有紅櫻桃果的,不消說,孝敬丹丹去。
拎著三個奶油蛋糕,蹲在咖啡座的旁邊等著。怎么還不來?肚子咕咕響了,先把自己的一個干掉。過了一陣,擦身過盡千帆都不是,又把懷玉那個偷吃了一半。吃著吃著,心里想:待懷玉來了,就讓他倆分吃一個好了,反正沒人曉得,不免心安理得地連盡兩個。
東華門大街的真光戲院今天上的是什么電影?散場了,來喝咖啡、可可的人多起來。國強的伙計送往迎來:“您來呢,里邊請!”“您走啦!吃好了?!薄?/p>
志高忍不住,伸出手指頭,把奶油挖一點,匆匆塞進嘴里,然后把附近的撥好,若無其事。人還不來,是他自誤,一拈便把紅櫻桃果給吃掉了――一發(fā)不可收拾,終于在他躊躇滿志地擦擦嘴角舐舐唇皮時,丹丹喊他:“切糕哥,說送我們特別的東西,是什么嗎?”
是什么好呢?志高搔著頭,手指頭上的一點奶油便揩在頭發(fā)上了,他猶不覺。眼珠一轉,有了有了有了,連忙掏出三張明星相片來,裝做是一早預備的禮物,掩飾了他的饞態(tài)。
“這是誰?”
“女明星呀。你看看,都是燙了頭發(fā)的。”
懷玉也湊過頭來。
丹丹笑:“她不是演賣花女嗎?賣花女也燙頭發(fā)?不像話?!?/p>
懷玉取來一瞧,念:“段娉婷、程莉莉、凌仙,咦,都是《故園夢》的女主角呢。你從哪里得來的?”
“她們在真光隨片登臺表演歌舞,我央人送我的,現(xiàn)在送給丹丹?!?/p>
“這兩個不好,段娉婷好,挺漂亮的。”懷玉說完,還給丹丹。
丹丹聽得他夸這女明星,心里有點不高興,馬上沉下臉,道:“不漂亮?!辈灰?。
志高看見丹丹的臉,像馬一般往下拉,說不出的嗔怨。趁她不覺,看了又看,忘形道:
“女明星都得靠打扮,丹丹可不呢,不打扮一樣的漂亮,丹丹最好看了?!毕乱庾R這樣說了,志高不知怎地,張口結舌了。
丹丹轟地紅了臉,捂住往后轉,一根大辮子對準了志高,丹丹道:“不許看,不許看!”心蹦蹦地跳,害怕碰上他的眼睛。很久很久,也不曉得該怎樣把捂住臉的雙手放開來。
切糕哥最壞了,剛才他還說葷相聲呢,丹丹臉更紅。
時間驟然地停頓,懷玉明白了一點,也懷疑一點――只是,三個人還得逛市場去。懷玉道:“走吧。”
草草地恢復了常態(tài),鎮(zhèn)定了心神。
云團也及時地移開了,被吞沒一陣的滿月乍涌,銀白的一片,輕灑向這熱熱鬧鬧的市場。華燈綠樹,眾生蕓蕓。東安市場上的行人,竟似分不清春夏秋冬似的,老太太們已穿上扎腳的棉褲了,但摩登的小姐們依然隱露著肌膚。
志高指給丹丹看:“瞧,這‘密斯’腳上穿的是玻璃絲襪?!?/p>
“哼,你道我看不出來么?”
“我送你玻璃絲襪?”
“我才不穿呢,怪難看,穿了等于沒穿,光著大腿滿街跑?!?/p>
“不要白不要?!敝靖吆龅仂`機一動,跑到一間店鋪前,若有所思,然后偷偷地笑了。懷玉和丹丹不知他葫蘆里賣什么藥。
那是一間賣化妝品的店鋪,喚“麗芳”。柜臺上兩個巨型的玻璃瓶,一個裝梳頭香油,一個盛雪花膏。柜臺內(nèi)陳列著雙妹牌花露水,有大瓶的,也有小瓶的,是上海廣生行出品。還有香料和香面,名貴的裝瓶子,散裝的灑在棉紙上,并有精致的小石磨、木銼、鋼勺、篩子、漏斗等出售。各式各樣的繡荷包點綴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