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未完的,道:“誰肯讓班主胡簽三年?誰知道三年之內我是什么面目?”
“懷玉――”唐老大還想講什么,懷玉已止住他了:“爹,我要您吃樂飯,地攤子讓志高去唱。”
“志高?”
“對,我跟丹丹都勸他要練出本事,不怕挨栽,再唱。別吊兒郎當?shù)模镜竭@份上還不定砣。他姐找了主兒,他就單吊了?!?/p>
“看志高跟那丹丹倒是一對,兩個人算沒爹沒娘管教的,可什么地方都活得過去,他倆是拉腕兒的朋友?”
懷玉別過頭:“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呢?!钡さっ氜D翻身過另一邊,不跟她同炕的小師妹說下去了。
“什么不知道?到底喜歡的是誰呀?”
“誰都不喜歡!一個擰,一個壞?!钡さひ槐簧w過了頭。在被窩里,倒是羞紅了臉,一動也不敢動,仿佛身動了,她的心也動了,人家就知悉她的秘密。
真的,是怎么開始的呢?
往往,總是開始了才知道。忽然地,發(fā)覺自己長大了,更好看,身子繃得很緊,脹,有一種特別的氣息,令自己羞赧、不安。一時驕里驕氣,一時又毫無自信。迷惘如踏入霧海,一腳輕,一腳重,下一步怎么走,還是想不清。想的時候,是兩個都一起想的。
見到這一個,見不著那一個,都會千思萬念,心中有無限柔情纏繞。
多么地新鮮而驚心。
小師妹猶在羞她:“哦,要是苗師父開拔了,到石家莊,你也不去了?”
“去,當然去,不去誰給我飯吃?”
兩個女孩唧唧噥噥地竊笑。
丹丹實在無法想像,生活中的一切規(guī)律,何以驟然改變。如何重新安排?如何面對神秘的未來?只覺:“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窗紙上糊了一張“九九消寒圖”,那是一株素梅,梅枝上共有八十一圈梅瓣。從冬至這天開始,每天在一瓣上點紅,等到全株素梅都點紅了,白梅成了紅杏,春天就再來了。還沒開始點呢,冬至日也快到了吧。從那天起,每過九天算一九,一般到了第三個九時,天氣最冷。丹丹想:“到了三九,大概也有個譜兒了?”
什么譜兒,深念一下,也就偷偷地笑,患得患失。懷玉說過,原來戲班里,每年臘月二十日以后,會挑一個吉日演“封箱”戲,聚餐后年前就不演了。等到大年初一開臺,演員全得“喜份”,平時拿“小份”的,這一天紅紙包得的錢,就比角兒們多一點。到時他會到大北照相館拍一張相片――哦,懷玉……
不過,天天見的倒只是志高。
志高認認真真地在天橋唱了,不再插科打諢,旁門左道,既不拿假王麻子剪刀來騙人,也不在寶局的骰子上瞞天過海。
當他扮著呂布時,總愛插戴一副簡陋的翎子表演。這“翎子功”的行當,說來也好笑,就是他從蛐蛐身上學來的,什么喜悅得意時的“掏翎”,氣急驚恐時的“繞翎”,深思熟慮時的“攪翎”,憤怒已極時的“抖翎”,還有涮、擺、耍、抹、咬……借一副翎子來表態(tài),配合他的好嗓子:
“那一日在虎牢大擺戰(zhàn)場,我也桃園弟兄論短長,關云長大力猛虎一樣,張翼德使長矛勇似金剛,劉玄德使雙劍,渾如天神降。怎敵我方天戟蛟龍出海樣。只殺得劉關張左遮右擋,俺呂布美名兒天下傳揚?!?/p>
天橋上常走著四霸天的打手、一貫道的頭子、警察局里的密探、系統(tǒng)里的狗腿子……有勢力的人,歪戴呢帽,斜叨煙卷,橫眉豎眼,白布衫,青褂子,長袖反白,黑褲大襠――褲襠大,便于擺開架勢,隨時打架。
他們來到志高攤子面前,吆句好,志高會給上香煙錢,還道:
“請二爺多包涵!”
他也有個目標,他也學著忍耐,一下子他長大了,成熟了,沉默了。他掙的是正道上的錢,他開始培育自己成為一個有責任的人。是什么力量的鞭策,叫他不再滑末掉嘴兒?他不想自己改性成為白費。――他是差點也淪做流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