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玉見公然的調(diào)情，竟也十分靦腆。段娉婷斜睨懷玉一眼，這個推拒她的男人，不免想施展一下，便把嘴角往下一彎：

“誰有這么閑工夫？怕不是城隍廟那個神仙給改的，叫你好轉(zhuǎn)運，別惹了風(fēng)?！?/p>

“什么都惹得，就是你，惹不得?！?/p>

段娉婷不動聲色，然而她知道，在桌下，金嘯風(fēng)的手，放在不該放的地方，她要懷玉明白，她也不是省油的燈，從來沒有失手過。

“金先生，前幾天收到你的帖子，說是生日，請吃壽酒，呀，早一個多月就發(fā)帖子，打抽豐么？”

“怕請你不到?！?/p>

“暖壽我不來，正日才到。”

“好好好?！?/p>

“可收到禮物了？”

“我早已讓他們欣賞過了。”

果然有吹牛拍馬地給說了：

“那只蘇幫的玉雕三腳爐可真是珍品，金先生打算放置在風(fēng)滿樓上呢?！?/p>

“三腳爐？”史仲明又推波助瀾了，“是暗示金先生別是三腳貓吧？”

“男人誰個不是‘三腳貓’？”段娉婷嗔笑。

說來說去，圍繞著男女之歡，兵來將擋，暗藏春色。旁人無法插上一言半語，只叫李盛天、唐懷玉和魏金寶坐立不安，都是陪客。懷玉想不到上海灘的女人會是這樣的――好好的一個姑娘家……他深深地看著段娉婷，也許她的哀愁有點分明了，她濃密的睫毛，漆亮的眼線，馬上要設(shè)法把自己的哀愁全掩藏起來。意興闌珊地換個話題，竟正派得著意了：“最近忙什么？”

金嘯風(fēng)一雙如獸的眼睛，帶著灼得人疼痛的威嚴，即使他回答得多么正派，還是叫女人心悸：“錢！”

“你怎地永不知足？”

“有錢沒人，當(dāng)然不知足?！?/p>

然而有錢還怕沒人么？

任何一位經(jīng)濟學(xué)家都說，全球的地皮，無論在哪一國哪一方，地價總是一天天地漲，決不會跌的。因為地就只有那么多了，地只能種錢，錢可不能種地。

金嘯風(fēng)的“娛樂事業(yè)”只是他的一種姿勢，他的主力在地皮、銀行、樂世界里頭，還有家證券夜市交易所，就是上回要拜師的，跟他們拉鋸一陣，收了這徒，就吃進了。

市上的交易所只在上午舉行交易，如今樂世界既可營業(yè)到晚上七時，那些想發(fā)投機財?shù)娜?，還不涌到這里來？早晚買進賣出，漲跌之間，有人傾家蕩產(chǎn)，有人暴發(fā)狂富――都逃不出金先生的算盤，在他手掌心打滾。

金嘯風(fēng)握住段娉婷的手，訝然：

“那只紫玉戒指呢？”

“太小了，不戴?！?/p>

金先生饒有深意地看她一眼，自口袋中掏出一個小錦盒來，啪一下打開了，女人不免有點意外，然而若無其事。

“三克拉鉆石，不小了吧？”

“呀，太緊了――”

金先生附耳講句話，段小姐沒太大的反應(yīng)，只顧道：

“太緊了?！?/p>

她向他揶揄：“是我不好，指頭長胖了呢?！?/p>

“哈哈哈！”金嘯風(fēng)狂野地笑了，“漂亮的人做了什么錯事，特別容易得到寬恕?！?/p>

眾正忖量他的意思，段娉婷當(dāng)下不免妙目一橫：

“什么錯事？指頭長胖了也不許？”

說著便奮力地把男人桌下的手一撥。

金嘯風(fēng)挑了這個晚上，來表演他的功力，意猶未盡，便面面俱到地向久未發(fā)言、坐在對面百感交集的懷玉道：

“唐老板，你們瞧，若是犯了桃花，可不知會不會影響正運呢？”

懷玉只淡漠一笑，也不打話。

段娉婷無端地氣惱了：

“我走了?！?/p>

送段小姐的是司蒂倍克轎車。

說是“送”，其實是“接”。

一直接至法租界巨籟達路金先生的公館去。

她太明白了：

金嘯風(fēng)要她，她便是他眼中的西施，心頭的肉，掌上的珠，玻璃櫥里頭一座玉雕――但她不可能吊他胃口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