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初夏再次坐在當年的破酒館。
油膩的桌面,杯碟總是缺角。身旁一伙年輕人熱火朝天。
舉起杯。情緒跌宕輾轉,終于苦笑。
初夏,我早該知道。
這樣多年,他看低這世上一切女生。惟獨厚愛暮色。我早該知道他同我一樣愛她,又或者比我更愛。58度的劣質酒精自喉管開始燒灼。多少次在這里對著他淚眼婆娑。對他說暮色是如何心如堅石。如何挫敗落魄。他拍我的肩膀勸慰我。
初夏,當年你同我說,不要放棄,能得到暮色這樣的女孩子,怎樣艱辛,都會值得。
我從來不曾懷疑過你的話。但是為什么你要將她拱手讓給我。
這樣多年,我一直是不爭氣的男人。
自老小時候起,就被取笑是女孩子,因為動輒便哭泣。
成年后也長成修長挺拔的男人,踢足球彈吉他。同初夏走在校園里,會有女生含羞帶怯的回頭望。但是始終似有流不盡的眼淚。
初夏,倘使當初追求她的人是你,倘使后來同她在一起的人是你。會不會她就能真的幸福下去。
我的語氣漸漸哽咽。胸腔里那樣多破碎空氣積壓鼓動。酸澀排山倒海。
自暮色離開,我終于可以坦誠我對她的歉疚。初夏,她的媽媽來質問我為什么不去找她??墒浅跸?,我怎么還有臉去找她。我又怎樣去開口告訴她,原來我終于發(fā)現(xiàn)我一直還愛著她。初夏,為什么既然你已經可以找到她,卻不替我好好照顧她。為什么要讓她走。為什么不可以替我給她幸福。初夏,她是那樣好的女孩子??墒撬娜沼浝锩鎸懰呀洷晃掖輾?。她說她像筋疲力盡的鳥群。只是因為不能墜落無處棲息,所以依然只能撲扇著翅膀向遠處飛去。
我終于開始痛哭失聲。所有旁邊的人都看我。
這一次初夏沒有過來拍我的肩膀。他安靜的看著我。
朝顏,你實在是個混蛋。有很多次,我想這么大聲的斥責你,然后一拳把你的鼻子打歪。他的聲音始終四平八穩(wěn),他對著酒杯緩緩地扯開嘴笑,可是我不能表現(xiàn)的那么失常,我生怕你看出端倪。自你和暮色分手,我對我自己說,初夏,這一次應該是你的機會,你是否終于可以勇敢。我去學校查她的家庭電話,打電話找到她的媽媽,終于知道暮色搬遷去的郊區(qū)。我一有空就過去照顧她。我甚至想過等到暮色把孩子生下來,就向她求婚,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庭和正常的身份。可是暮色的身體那么壞,孩子終于沒有留住。她那么倔強,我去醫(yī)院看她,她始終不哭。她說,初夏,這樣也好,可以走的了無牽掛。
她終于還是決定要走的。我留不住她。初夏一口將手中的酒喝完,然后是平生第一次,我看到初夏在我的面前落淚,朝顏,我愛了她六年,從大二時候夜夜去操場跑步看見她,我就想,這個女孩子,總有一天是要走的。 她坐在單杠上晃蕩著雙腿。她穿系帶的球鞋,裸露的小腿皮膚在漸漸沉黑的夜色里泛著瑩白柔膩的光。風把她的白襯衣穿起來,我總是害怕我朝她一伸手,她會突然飛走不見。后來把她介紹給你,我想這樣也好,她可以在你的身邊安頓下來,你們會有孩子,可以叫我干爹。我只要這樣遠遠的看著就好??墒撬K于還是要走了。我知道我不能伸手,在那天的醫(yī)院,我懇請她讓我照顧她一輩子,但是她果然還是選擇了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