蕓妃慶洛如受封后過了半年,青王清任在紫宸殿接見了海疆過來的白定侯父子。按照多年來的規(guī)矩,白定侯本該三年入京一朝,此番并未到期限,卻是受了青王的特準而來,進京請辭。道是海疆安定多年,愿請解甲歸田,并薦長子白希夷繼守海疆。這原是白定侯早就奏明過的事情,清任勉詞挽留一番之后,也就準允了,當即加封白希夷為鎮(zhèn)海大將軍。
青王清任與白氏父子原是故交,兩下里敘話時,又請出了春妃。親人相見,自是分外傷感。春妃要在春明別館中宴請父兄及其從人,并懇請青王清任賞光。清任亦點頭答允了。
白氏父子此次攜來京中的隨員不過百余人,但都是海疆的精悍武士。尤其引人注目的是,武士們攜來了一批樣式奇異的車具。有人問起,白希夷就解釋說,是去年從鮫族商人那里奪來的新奇玩意兒,轉動機關可以舞蹈,煞是有趣。他們命人仿制了一些,命名為指南車,特意送給青王玩賞。
春明別館原名南山舍,是武襄朝的武將牧流家宅。牧流原是湘夫人最為倚重的大臣,傳說他的府邸中極盡豪奢,并且機關無數(shù),豢養(yǎng)了死士三千。湘夫人死后,牧流亦被定罪,府邸收官,青王清任派人仔細搜索一番,卻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蹊蹺之處,于是給春妃作了別館,賜名春明。別館后面地方空闊,原是牧流私設的校場。春妃接手之后,也就任它空著,如今正可以演示白定侯帶來的車具。引領車隊的是一個高大矯健的少年武將,人言是白希夷將軍收養(yǎng)的義子,名叫海若。春妃遠遠地望見了那少年,就讓人把他領到面前來,細細端詳一番,又問了他的家世、年紀,讀過什么書,打了幾場仗。那海若忽得王妃垂青,一時間惶恐不已。不過,他雖是在邊地長大的粗莽少年,只因從小就隨侍白定侯父子,身邊師友又都是些出類拔萃的能人,年紀稍長時更有機會參與公務,所以很有些少年老成的模樣,一應的酬答禮數(shù)都無可挑剔。春妃一面端詳著少年被海風吹成金色的棱角分明的臉龐,心中暗暗歡喜,只是在這歡喜之下,又另有一種說不出的惆悵。
白希夷看見妹妹在和海若說話,便找了個借口湊過來。春妃見狀,隨便又說了幾句,就放海若離開,命他在墻邊坐著休息。估摸著那少年大約聽不清談話,春妃便轉頭質問她的兄長:“為何這就把他帶入郢都來?”
白希夷捻須微笑,“如今正是大好時機啊?!?/p>
春妃不滿,“這么大的事情,事前并未通知我一聲。”
白希夷道:“呵呵,若是問你,你一定又說再等等,再等等。若都按你的意思來,這孩子永遠不要進京了?!?/p>
春妃嘆道:“我是擔心啊,郢都是個多么險惡的地方,你們又不是不知道?!?/p>
白希夷笑道:“你怎么能說這種話呢?再怎么險惡,他早晚也得來的。他的前程在這里?!?/p>
春妃道:“雖不是我的骨肉,我看見這孩子,還是無比的親切、無比的擔心?!?/p>
白希夷道:“此番帶他來也是為了伺機而動。若情形不利,我們自然按兵不動。就當是帶他來帝都玩玩兒,又有何不好?”
春妃又問:“三日后演練飛車,是他操演嗎?”
白希夷點頭,“你放心,我有十足的把握,不會讓他犯險的。”
正說著,有人來報說嬋娟求見。白希夷擰起了眉毛,“是不是采夢溪的孫女?”
春妃微微一笑,“不錯,就是我們郢都有名的才女,是我請她來的?!?/p>
白希夷露出一個費解的表情。
春妃道:“雖然是采夢溪的孫女,但她也是巫姑惟一的徒弟?!?/p>
白希夷道:“莫非連你也需要討好巫姑?”
“在這個宮里,沒人不需要討好巫姑。”春妃笑道,“不過,我的確喜歡嬋娟,這是個很特別的女孩子,看見她我就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p>
白希夷笑著搖搖頭。說話間,嬋娟已經走了進來,微低著頭,向春妃以及新任大將軍行禮。春妃將她拉到身邊,笑道:“知道我為何找你來?”
嬋娟搖頭。
“上次你跟我提過一件東西?!?/p>
“月影綃?”嬋娟陡然睜大了眼睛。
“不錯?!贝哄Φ溃斑@次我家人從海疆過來,帶來了一段月影綃。我已經命人做成了一頂帷帽?!?/p>
春妃揮揮手,一旁的宮娥立刻捧上了錦盤,盤中托著一只簇新的金鑲玉竹編的斗笠,斗笠四面,用絲線縫上了一層珠灰色的紗幕。紗幕極長,別無繡飾,只下面綴著一圈兒淡青色大珍珠。這價值連城的碧落海名珠,一面是襯出帷帽的優(yōu)雅清貴,一面也是為了墜著質地輕柔的紗幕令之不至于隨風亂舞,失了淑女的風度。春妃親自托起帷帽,給嬋娟戴上,又替她整理了半日的發(fā)辮,方問道:“如何?”
“很好?!眿染甑馈?/p>
珍珠雖然名貴,然而比起紗幕來講,也不值一提了。這月影綃乃是天下十二珍奇之一,鮫綃中的極品。相傳只有四百歲以上的鮫人巫師,才懂得如何編織月影綃。即使在鮫人的世界里,月影綃也是相當稀罕的寶物,一般只有?;实木熳宀庞匈Y格擁有它。鮫人巫師們在編織月影綃的時候,會賦予它一些未知的魔力。這些魔力潛伏在經緯之間,除了制作者本人,其他人都無法完全解析和運用。它可能帶給你一段奇妙的美夢,也可能賦予你預知未來的能力。這就是月影綃的魅力之所在。不過一般來講,所有的月影綃都會附帶一個特點,那就是兩面性。從綃的一面看過去,是不存在般的透明,眼前的所有景物依然像在月光下一樣清晰。從另一面看過去,它卻是密密實實的織物,透不出一點光亮,擋住了所有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