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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也有一雙媚眼 30

天堂也有一雙媚眼 作者:雪屏


在以后的幾天里,鐵木兒始終沒有出現,蘇懷家的“皇馬派對”,她也沒參加,仿佛消散的一片云。這讓我若有所失,其實,我一直試圖從她的陰影下解脫出來,每天傍晚,暮色迷離的時候,記憶中的她的笑容還是成了我揮之不去的往事。

慢慢流淌的生活,慢得咄咄逼人。

我覺得我是那么微不足道,就是在黃土飛揚的大地上走過,也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一天,我坐在閣樓上,斜陽照著我的脊背,我突發(fā)奇想,我想讀阿英寫的《晚清小說史》,而且不僅僅只是讀一讀而已,還要擁有它,蓋上我的藏書章,蓋書章上除了我的名字,還有刻有弧形的一枝茉莉。

于是,我在報紙上登了一則求購啟事。

這下子熱鬧了,電話就像瘋長的野玫瑰似的多的數不過來,仿佛寂寞的人兒無意間尋找到了一種最佳的消遣方式,讓我很是振奮。我不停地接著電話,聽對方談他所擁有的那本《晚清小說史》的版本、品相和價錢,我一一記下來,然后從中選擇。我差不多把這么一件小事當作一件宏偉的事業(yè)來對待,所以,認真的不能再認真了。

我拿到的第一本《晚清小說史》,是一個老態(tài)龍鐘的太太的,嘴唇涂得通紅。在一家畫廊的拐角,她把這本1937年的商務版的書,遞到我手里。

泛黃的紙頁上彌漫著無花果酒的味道?!斑@是我過世的老伴留下的遺物,”她莊重嚴峻地說,“我老伴一輩子都在銀行做事,撥拉算盤?!?/p>

這位太太非要白白送給我,說她年歲大了,老眼昏花,已經不能讀書寫字了。

結果,我請這位太太到茶社喝了下午茶,還聽她給我講了一通猶太經典,年輕時,她的博士論文就是圍繞著這個題目做的。

第二本《晚清小說史》,是一個出租汽車司機賣給我的,他父親原來藏書,現在癱了,不能動了。

這是1955年作家版,裝幀特簡潔,讓人愛不釋手。

出租汽車司機開價五千元,我笑了,他趕緊降到四千元,我再一笑,他又降至三千元,最后,以一百五十元成交。

“我是從我爸的書房里偷來的,要是讓他老人家知道了,非跟我玩命不可?!彼粺o夸張地說。

“要是這樣的話,你可以拿回去好了?!?/p>

“不,我不是那意思,這本書已經屬于你了?!闭f著,他一溜煙地跑掉了。我繼續(xù)玩味似的撫摩著書的封面。

后來,陸陸續(xù)續(xù)地我又買到了這本書的其他版本,比如1980年的人文版。

仿佛突然推開了面前的一扇窗,發(fā)現窗外另有一番景色,妙趣橫生。我決定接著干下去。

很快,我又在報紙上登了別的求購啟事,尋求各種版本的《無名的裘德》和《綠衣亨利》

頻繁的圖書交易,給了我一些清凈平和的東西,讓我保持著從老子那里繼承下來的某種生存狀態(tài)。這似乎沒什么錯,彭哥他們卻不這么看,有一天,他們跑來興師問罪,用貓頭鷹一樣的審視目光盯著我,他們說:“你越來越浮躁了?!?/p>

他們組成了一個特別法庭,對我提出種種指控,七嘴八舌,好像嗡嗡叫的黃蜂,趕也趕不走。彭哥義正詞嚴地指責道:“柯本,你的所作所為,已經嚴重地破壞了一個隱士應該遵守的行為準則?!?/p>

我用玩笑的口吻解釋道:“我這么做,沒有別的意思,”我懶洋洋地坐在旋轉木馬上,兩個膝蓋頂著下巴,“我只是閑得難受?!?/p>

“閑得難受,去伊拉克好了,那邊大選都忙得腳丫子朝上了,”蘇懷說,“你去,正好可以搭一把手。”

“沒問題,”對蘇懷的合理化建議,我全盤接受了?!拔乙遣恍耶斶x了總統,就給你們幾個師長、旅長的干干。”我挨個拍著他們的肩膀,“你,你,還有你,統統提拔到最高領導層,一個也不能少?!?/p>

原田仰著夾鼻眼鏡,搖搖頭,一臉的暴風雨來臨之前的那種麻木不仁的表情,“別算上我,我另有打算?!彼R片后面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就像狡黠的小鼴鼠。

所有人的焦點又都集中到了原田的身上:“又在轉什么花花腸子?”

原田機械地站起身,在房間里遛來遛去,他說他準備寫一部關于帕索里尼的戲,他對這個意大利的情色電影大師太感興趣了,尤其是他加入共產黨,卻又因其同性戀身份被意大利共產黨開除的那段歷史,極富戲劇性,“我要去意大利走訪一番,如果可能的話?!彼f。

一時,奚落和噓聲四起,像一片隨波蕩漾的汪洋大海,差一點把原田淹死。天知道,他怎么會有這么惡俗的念頭?這讓在場的諸位十分憤怒,滿大街隨便找一個人,將他的經歷寫成戲,都會比帕索里尼有意思。這樣強烈的反響,顯然大大出乎了原田的意料之外,很受刺激,仿佛走上了窮途末路,如果不是我們幾個團團圍著他,他早就找一把打兔子的槍打碎了自己的腦袋了。

“嘿,你們別他媽的轉移斗爭的大方向呀,”遍體鱗傷的原田突然反戈一擊,“別忘了,我們的斗爭對象原應該是柯本的!”

彭哥他們恍然大悟,又把槍口掉轉過來。我基本上采取寧死不屈的強硬態(tài)度,既然書能激起我的活力,恢復了我生活的樂趣,我就要堅持,除非,彭哥他們再也不拿照相機四處亂照了,蘇懷再也不從網上搜羅西甲球隊的真品球衣了,而原田也再不給三流導演改分鏡頭劇本了。最后,達成這樣的協議:他們繼續(xù)干他們的,我干我的,但最好采用郵購方式,少跟那些俗不可耐的城里人面對面。

“好,成交。”我說。

一番討價還價之后,大家都覺得有點倦怠。一只刻工精細的莫斯科風格的銀質茶炊,在壁爐邊上,蒸騰著熱氣咝咝響著。于是,大家開始喝茶,潤潤嗓子。

蘇懷卻要告辭了,說鈴子又去城里參加同學聚會了,他得照料金絲雀。金絲雀太調皮了,保姆未必管得住她。蘇懷走了之后,彭哥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沉重而凝滯地說:“怕是蘇懷的幸福生活快要結束了?!?/p>

“為什么?”我問道。

“只是一種預感而已?!迸砀邕攘艘豢诓琛T镆舶欀碱^,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樹欲靜而風不止啊?!?/p>

待我準備問個端詳的時候,彭哥卻說:“柯本,放一首古箏聽聽,喝茶時,就該伴著那樣的曲子?!笨此谋砬?,仿佛他的靈魂里隱藏著無數的秘密。

我被他們摸不著頭腦的話,弄的有點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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