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竹重起，燮王擁著寵妃坐在高位上，看著底下幾百名翩翩起舞的宮娥，撫摩著她美麗的銀白長發(fā)，神色平和了許多，不時和她歡笑對飲。

歌舞已至半夜，她臉上有了微微困倦的神色，然而燮王依然興致高昂，她不得不強自支撐著陪伴。

過了午夜，王者大笑的聲音也低了下去。就著她手里的杯子喝了一口酒，燮王看定了她，忽然目光黯了一下。他出其不意地抬起手，捏住了她的下頷，轉(zhuǎn)過她的臉來，喃喃：“有點像啊……是真的像，還是我已經(jīng)記不清楚了？”

她微微一怔――又是這樣的話。

自從她十八歲進宮承恩那天起，已經(jīng)不止一次地聽見過皇上這樣看著她自言自語。

像誰？

應(yīng)該是另外一名女子吧？而且，那個女子如今定然已經(jīng)不在他身邊。

但……以他的勢力和武功，竟然也有無法得到的東西嗎？

她沒有問。她一向知道做一個妃子的分寸，也知道燮王喜歡的是怎樣的一個自己：華美的衣飾，嬌嬈的容顏，輕盈的舞姿，曼妙的歌聲，聰慧的應(yīng)對，以及適時的胡涂。

燮王所喜愛的，只是這樣的美麗多才的女人而已。

所以，其余的，她都不必問。而且，她也不想問。

――單單為了扮演好花蕊夫人的角色，她已經(jīng)透支了所有精力。

底下一曲方休，燮王有些無趣地抬頭看天。天空中，北斗的光輝忽然強了一些，燮王的目光猛然被吸引過去，愣愣地看了很久，竟歡暢地笑了起來。攬過她的肩膀，他指著星空溫和地對她說：“看啊，愛卿，看見北斗了么？”

“北斗光芒大盛，是陛下的武德?！彼χ瑒兞艘活w葡萄送到他嘴邊，細聲回答。

燮王沒有吃她剝的葡萄，眉頭微微皺起，“不，我是讓你看破軍旁邊的那一顆小星?！?/p>

“小星？”她終于不得不應(yīng)景地抬頭看天。

南天上，那明亮的北斗七星旁邊果然多了一顆微弱的小星――她心中忽然一震！

勉強地笑著，扶了扶發(fā)上的玳瑁簪子，她裝作不解地發(fā)問：“咦？怎么北斗旁多了一顆星呢？難道是大王又要新添一州的國土？”

“不，”燮王笑著起身，負手望天，“那顆小星叫做輔，平時是看不見的，是暗殺者的星辰?！?/p>

“暗殺者？”她的手指停在發(fā)髻上，眼色變了變。

“十二年前，正是那顆星帶我登上了王位?！臂仆醮笮χ绰煨嵌罚诙潭痰膭x那后，已經(jīng)完全把她置之一旁，只是低頭對著玉階下的太監(jiān)厲喝：“速傳欽天監(jiān)！”

“皇上，臣妾告退了。”花蕊夫人適時地起身，斂襟行禮。

燮王沒有再看她，只是繼續(xù)若有所思地抬頭看著天空。他的眼中映著漫天的星辰，亮如流星，而他的思緒，已經(jīng)沉浸在另一個地方了。

她知道在十二年前，這個男人殺死了七位兄長，東征西討，滅了割據(jù)的諸國，從而結(jié)束了亂世的局面，成為大燮王朝的開創(chuàng)者，君臨天下。

然而，十年的衾枕承恩，即使是心思細密的她，卻依然不知道這個王者的內(nèi)心。

坐上侍從抬的肩輿，在起轎的那一瞬間，她忽然覺得有人看了她一眼。

花蕊夫人的心一跳，那，分明是同族人之間才有的心靈呼應(yīng)！難道，在這中原人的深宮中，竟然還有著來自遙遠異鄉(xiāng)的翼族同族嗎？

她回頭探詢，然而肩輿已經(jīng)往前抬了開去。

在回顧之間，她只看見那一群剛剛從太清閣里散出的、獻舞的宮女們。

那些從各個屬國敬獻上來的女子，裹著曳地的白紗衣，美麗得如同最嬌嫩的白芷花。

肩輿轉(zhuǎn)過交泰殿，來到了后花園。在樹木的蔭蔽下，她看見一襲青衣向后宮門的方向走去。心中暗自一驚，叫停了肩輿，試探似地喚了一聲：“少司命？”

花樹下，青色斗篷中的少年抬起了俊秀而蒼白的臉，霍然回頭。

他的眼眸是淡紫色的，在樹葉陰影里如同星辰閃爍――歆臨少司命，是燮王最信任的智囊，全天下最出色的星象家，曾經(jīng)準確地預(yù)言過諸多天下大事。

花蕊夫人斥退了左右，獨自走了過去，低聲詢問：“少司命在這個時候出宮，準備去哪里？皇上方才剛下旨，傳你覲見?！?/p>

“傳我還有什么用呢？星辰諸神的意愿已定，無法更改?！鄙偎久嘈?，抬頭看著天空，“我知道皇上要問我什么，而我早已告訴過他結(jié)果。”

那里，星辰交相輝映，在北斗的冷光下，那顆輔星幾乎黯的看不見――然而，畢竟是存在著的。那是不祥的預(yù)兆，一顆屬于暗殺者的星辰。

花蕊夫人也靜靜看著天空，沒有問欽天監(jiān)究竟占星得了什么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