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啻是他繼位當天受到的第一個挫折。
“謝皇上恩準。”笑盈盈地,她站了起來,看著那個坐在高位上的人,嘴角有傲然的微笑――不會的,不會所有都是你的……那只是妄想罷了。
你以為你竊得了大燮,就擁有一切了么?
你永遠無法和你那個征服了天下的兄長相比,晉王昌夜。
在商定了開國君主的謚號后,那些大臣又在商議該用什么樣的詞,給如此貞潔的貴妃。
不愿多聽那些贊頌之詞,她淡淡笑著退了出來。
從太和殿出來的時候,她看見了已經站在漢白玉臺階上等她的少司命歆臨。
“為什么不回昶國去?”他開口,深淵一般的眼睛里有莫測的光。
花蕊夫人抬頭對他一笑,“我的司命星辰,十年前就已經黯了,不是么?”
“鶯歌峽那邊,還有人在等你。”從來不喜歡多問別人的是非,然而今天,他卻忍不住一再地多嘴起來,想勸說她放棄這個可怕的殉葬念頭。
“不,回不去了――那里已然沒有我的位置?!被ㄈ锓蛉藫u搖頭,望向北方的天空,輕輕道,“錯了。不是那樣的……完全不是外人以為的那樣子的。”
“他們怎么說?是公主被暴君擄走,有情人天各一方嗎?……有情人?哈!”仿佛覺得有趣似的,她笑了起來,“知道嗎?大婚那一天,暗羽無法和我完成血誓……”
她揚起了手,將手心那一道傷痕給占星師看,“按族里的規(guī)矩,大神官為我們祈禱后,割破了我們的手握在一起,然而,我們的血滴到圣湖中卻沒有融合,而是各自分兩縷沉入了水底!那是絕對不祥的……證明了暗羽他并不愛我?!?/p>
“雖然決定了要娶我,雖然一直很平靜地掩飾著,但是――唯有血,是無法說謊的??!”她淡淡笑著,低下了頭,望著自己手心,“像我這樣連自己都無法保護的弱者,又怎能讓他看得起呢?也許,舞霓更配他吧?”
“可惜那時候的我太嫉妒她。為了證明自己也能和他一起戰(zhàn)斗,才帶著驂龍沖到了敵人的陣中。那樣的逞強……結果還是被擄來做了敵人的玩物而已。
從來我都是這樣的無用啊。真是給昶國丟臉了……”
花蕊夫人搖了搖頭,落寞地笑,“連要殺燮王,也沒有成功――其實就算姬武神不來刺殺,我也不知道能否有勇氣看他喝下那杯毒酒而不阻止……我沒有與任何人戰(zhàn)斗到底的勇氣?!?/p>
“馥雅公主……”忍不住,少司命叫了一聲,卻無法打斷她的自言自語。
“族人終于全部解脫了……結發(fā)簪我也給了舞霓――啊,其實早該給她的!但是我舍不得……就硬是霸占了那么些年。雖然我也知道,如果我不主動退還婚約的信物,以暗羽的為人,是會一輩子以我的丈夫的身份,帶領族人戰(zhàn)斗下去的……”
“我很自私吧?”她微微對少司命笑著,眼光卻仿佛穿過了他的身體,看著無盡遠方的某一處,“歆臨閣下,你說,我為什么還要回去?現在這樣子,難道不是最好的收場嗎?”
一邊說著,花蕊夫人一邊已走下了幾級臺階。
身后的人忽然出聲,“可殉身做執(zhí)燈人的話,靈魂將永世不得解脫?!?/p>
紫衣女子的腳步頓了一下,但只是一下,然后沒有回頭地繼續(xù)走了開去,她低低地笑,“沒關系……反正無論生死,都是寂寞的。”
她的腳步很輕盈,輕得幾乎像是用足尖沾著地面在跳舞。
多緣頑福生前造,更有同歸慰寂寥。
冰冷的海水無休止地拍擊著陡峭的斷崖,崖下的海水中,兩個剛從戰(zhàn)場上回來的戰(zhàn)士收斂了羽翼,沖洗著身上的血跡。
那翅膀,一對是純白的,而另一對……卻是詭異的漆黑。
“大哥,你的劍術果然很厲害!”羽揚一邊皺眉,掬水沖洗著肩上的傷,一邊誠摯地驚嘆。
海水里的鹽份能很好地清洗傷口,并防止發(fā)炎,在號稱羅剎海國的滄浪州翼族戰(zhàn)士中,海水浴是最基本的療傷方式。
暗羽沒有回答,他向來是沉默的,如今,在面對將近二十年不見的同父異母兄弟時,更加地不發(fā)一言。
他的目光,看向鶯歌峽深處――那里,海水下依稀可見沉入海底的昶國城市遺址。
暗羽的眼睛里忽然有深邃的痛苦。
“我不是你大哥……蒙也不是我的國家。從八歲開始,就不是了。”他忽然站了起來,潛入海水深處,在羽揚還沒有回過神來時,又已浮出水面,懷中抱著一個小小的襁褓――那是一個嬰兒的尸體,在海天之戰(zhàn)中隨同地面上的村莊沉入了海底,由于水流的寒冷,一直沒有腐爛。
“這里的人們給我一切,讓我成長為一個戰(zhàn)士?!卑涤鸬氖?,緩緩撫過孩子僵硬的幾近化石的臉,那里,由于窒息和恐懼,還保持著死前一刻的痛苦表情,凝固成雕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