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從星期一到星期三,我心甘情愿地搞衛(wèi)生,不但將桌椅抹凈地掃好,還從家里帶些舊報紙去,將我們教室那四個大玻璃窗擦得透亮透亮的。
杜老師一句也不表揚我。他問了問這題是誰為我解答的,然后對我說:“你真幸福?!?/p>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這樣說。不過我從來就沒有向老師提問的習慣。
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幸福,那時候。但我覺得很快樂。杜老師給我的功課是很生動的,讓我深深地著迷。我發(fā)現(xiàn),他從來不把學(xué)生弄到辦公室去,而是喜歡把學(xué)生叫到那些單杠雙杠平衡木邊,隨隨便便地,就什么話也對人講得明明白白了。在我的讀書生涯中,我再也沒有見過有另一位教書的在學(xué)生面前,能有著我的杜老師那樣的瀟灑隨便,更沒有見過教書的對于學(xué)生來說,有著杜老師那樣的魅力!
直到如今,我仍然堅定不移地認為:如果當班主任的得不到自己學(xué)生的敬重與熱愛,那么,最根本的原因,一定在班主任本身。
杜老師出的題目很簡單,問題很明確,可是,往往一個很小的問題,便讓人不得不寫出一篇文章來。比如有一次,他口述道:
有個財主死了,他留下遺囑,將財產(chǎn)給了唯一的兒子。財主的二妻一妾,帶了這個還不會說話的孩子上公堂,請包拯斷案:兩人都說是孩子的媽――誰得了孩子,誰就可以得一筆大遺產(chǎn)。包拯令人在堂上畫了個石灰圈,將那孩子圈起來,道:“兩婦人聽了,你們各人扯住孩子一只胳膊往外拉,誰將孩子拉出圈,誰就是親生母親?!眱扇司烷_始拉,孩子就開始哭。他終于被一女人拉出圈來。包拯馬上判出孩于歸誰,并使堂上堂下,連同真假母親都心服口服。
問:“包公是如何論證他的判決的 ”
……
有一天,我的鄰座問我:“你每節(jié)課都眼睛發(fā)直想什么 全年級的人都說你是有名的掏蛋鬼,咋到了我們班卻變呆了呢 ”
我告訴他我要絞盡腦汁完成別的作業(yè),比如設(shè)想包拯如何以石灰圈斷案。這事馬上傳了開去,大家都對那些題很感興趣,甚至有人覺得將這類題目交給一個全校出名的壞學(xué)生做實在有些可惜,也不公平。于是有人就去問老師。
在那節(jié)班會課上,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我的班主任也有態(tài)度非常嚴肅的時候。他讓全班認真討論:為什么他要給我增加一份作業(yè),倘若我做不好,還要大搞衛(wèi)生
同學(xué)們踴躍舉手發(fā)言,很熱心地重復(fù)各人從丁班丙班乙班聽來的我的惡劣行徑。一面數(shù)落,一面又有人忍不住嘿嘿笑…… 大家一致認為:老師讓我多做作業(yè),是對我的一種懲罰――就像當時流傳很廣的關(guān)于“毛主席在陜北農(nóng)村改造二流子”的故事一樣――毛主席把二流子改造好了,而我呢,到了甲班,也被改造得正在好起來。
杜老師將雙手撐在講臺上,靜靜地聽同學(xué)們講,越聽,那眉頭就皺得越高。
待同學(xué)們各盡所言后,老師說話了:“我很失望?!?他說,聲音很嚴肅,我低下頭,老師走到我跟前,叫我站起來,說:“把你的語文、算術(shù)本拿出來,不不,我要的是那兩個厚本子?!?他將本子接過,伸出結(jié)結(jié)實實的巴掌來,撫了一下,“請同學(xué)們往下傳閱,好好看看。她是全年級個子最矮,年齡最小的學(xué)生。開學(xué)三個月多點,她就獨自將兩本書全學(xué)期每道習題都做完了。” 他將我從座位牽出來,牽著我跨上講臺,將我轉(zhuǎn)過去,把他的雙手重重按在我肩上,輕輕說:“抬起頭來,我的孩子! 你好好看著你的同學(xué)們,看別人是如何誠心誠意地欣賞你的?!?/p>
教室里泛起一片越來越響的“嘿嘿”“嗬嗬”,我看見我的本子被一雙雙小手翻著傳著捧著,心里實在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老師的話語在我頭頂擲出,鏗鏗鏘鏘,越過那一片騷動的聲浪:“她每天做著跟別的學(xué)生不同的功課,那不是在接受懲罰,那是一種別人沒法獲得的獎賞?!?我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索性就橫了心,抬起腦袋挺起胸,任由那淚珠兒縱情淌。
老師還說了一些別的什么。至今,我仍記得他最后的幾句話:“……永遠,也不要滿懷熱情地去記住別人的缺點。一個津津樂道別人的毛病的人,是會讓自己的品德慢慢敗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