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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樣子 6(1)

不成樣子 作者:胡尹強


回到學(xué)校,第一件事情就是急匆匆去看許瑩。

僅僅分別十幾天,許瑩竟變得憔悴了,只是瞅著我和雨山,沉默不語。豐滿圓潤的鵝蛋臉驟然瘦削下去,變得灰白,原先愉快而自信的目光,現(xiàn)在變得閃爍不定。我和雨山不覺對視了一眼:莫不是王副部長也……這是我們最擔(dān)心的,難道偏偏發(fā)生了?好一會兒,我說不出話來。

“我信得過你們,”許瑩終于說,“就告訴你們。你們對誰也不要說。省委正在深挖以省長為首的右派反黨集團。從地下黨工作過來的,個個岌岌可危。張部長已經(jīng)戴上右派集團骨干的帽子,這幾天正在批判老王,調(diào)子升得很高?!?/p>

“怎么可能呢?”雨山迷惑不解地說,“李群說,去請愿的同學(xué)也都說,他們幾次到省委請愿,張部長和王副部長態(tài)度都很強硬,有兩次還發(fā)火了,怎么會是右派呢?”

“輪到你就是你?!痹S瑩嘴一撇,冷笑道,“越解釋、分辯,就越嚴重。好在老王抗戰(zhàn)勝利后就北撤,離開地下黨到部隊做政治工作了。唉,如果老王在部隊的老首長不能保他,看架勢也在劫難逃。老王停職寫檢討,行動都不自由了。我已經(jīng)三次向老首長求救。老首長也意識到情況嚴重,答應(yīng)向省委提醒一下老王是他的人。怎么會這樣?我們搞地下工作的就是后娘養(yǎng)的?一解放,小郭就莫名其妙地變成了內(nèi)控的反革命嫌疑犯,現(xiàn)在又輪到……”

許瑩的嗓音有些異樣,說不下去了。我卻悄悄松了一口氣:王副部長畢竟還沒有戴上帽子。我心里洞若觀火,王副部長的命運牽動著許瑩的命運,牽動著我的命運,也牽動著雨山的命運。

“萌萌,你要有思想準(zhǔn)備,”果然,許瑩憂心忡忡地說,“早就有人在背后嘀咕,說我們右傾了。老王現(xiàn)在這樣了,你看好啦,明天的會議上背后的嘀咕就會變成當(dāng)面理直氣壯的斥責(zé)了。萌萌,你不要緊張,要沉住氣,讓他們說好了。事實總是事實:外語系是個新系、小系,學(xué)生都是從應(yīng)屆畢業(yè)生升上來的,教師也年輕,右派就是比其他系少嘛!總不能把蘇聯(lián)專家也劃成右派吧?”

夜深了,我和雨山在空蕩蕩、寂無聲息的校園里默默無言地走著。前后幾天,我們經(jīng)歷著、感覺著兩個怎樣截然不同的世界?。倓傔^去的銷魂蕩魄,難道真的只是一場夢?

“雨山,不要悲觀。有老首長保護,王副部長不會出事的。”我與其說是在安慰他,不如說是在安慰自己,“只要王副部長不出事,我們也一定能對付過去的。從明天開始,我會很忙,可能會出現(xiàn)我們意想不到的情況,我們要冷靜,多商量商量。還是在老地方吃飯,早飯、午飯碰不上,晚飯一定要在一起?!?/p>

我們在體育館后面的草地上坐下來。一彎新月遠遠地向黑沉沉的天邊沉落下去,蒼穹繁星密布,秋夜又黑又涼。我只是摟緊他,他也只是摟緊我。一陣夜風(fēng)刮來,我們都打了個寒噤。

校黨員骨干會議上,陳書記在報告中批評了個別系的領(lǐng)導(dǎo)存在嚴重右傾情緒,雖然沒有點名,但誰都聽得出指的就是外語系。一切都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不僅凡是已經(jīng)點名批判了的個個都戴上右派帽子,而且反右運動遠遠沒有結(jié)束,還將掀起新的高潮,還要揪出一批隱藏得更深、更危險的右派!

分組討論陳書記的報告時,許瑩淡淡笑道:“陳書記好像批評我有溫情主義,右傾了;外語系有外語系的情況,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毕祱F總支書記何旭向來是許瑩說一他不說二,亦步亦趨,有時我都覺得太過分了。這會兒他卻一反常態(tài),生硬地打斷許瑩的話,說:“陳書記的批評為我們敲響了警鐘,太及時了!”許瑩笑起來:“小何,你要糾正我的右傾,也用不著這么急,等我把話說完嘛!”何旭的臉漲得像豬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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