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小時后,女孩們?nèi)宰谠?,看著小顧一步一登樓地回來了,手上的大小紙包都被網(wǎng)兜勒出一些破損,毛料衣、高跟鞋也舊了一成。沒一個人說話,一律瞪大眼睛從上到下地端詳她,端詳?shù)眯☆櫼采焓秩ッ^發(fā),撣衣服。
小顧把那盒“大白兔”往她們面前一放,面孔的肌膚出現(xiàn)了下垂線條。她們一下子看見了二十年后的小顧。
第二天她們給省軍管會打電話。和小顧相處多年,她們學(xué)小顧的口音簡直可以騙過小顧自己。接通黃代表后,最年長的女孩用小顧那土氣十足的京腔說:“我在家歇病假,你有空來一趟吧。”
黃代表急著打聽她得了什么病。
“不舒坦得很?!蹦觊L的女孩把“舒坦”兩個字咬得好極了,活脫一個無病呻吟的本地醬園店千金。
半小時后,黃代表也大包小包地來了。小顧正在給紅棗去核,見了黃代表脫口就說:“你作死啊,跑這兒來干什么?”
黃代表看著白里透紅的小顧:“你沒病啊?”
小顧向門口使勁擺手:“你先走,你先走!我跟上就來!”
兩人又是前后隔著半里路來到包河公園。黃代表把小顧一摟,小顧說:“作死了,軍衣還穿著。”
黃代表沒作野外約會的準(zhǔn)備,因此軍衣里面只穿件襯衫,眼下也顧不得冷了,三把兩把脫下來。
小顧前兩天憋的火這時可以好好地?zé)?。她又是跺腳又是擂腿,說黃代表不要她和楊麥過了,起壞心要毀她名聲。黃代表當(dāng)了幾十年兵,特別欠女色,因此一個漂亮的小顧給他多少苦頭吃,他也只有吞咽。他低聲下氣問小顧,假如他有半點壞心,能把一個現(xiàn)行反革命的楊麥變成報社的秘密紅人嗎?
小顧一想,對呀,沒有他哪有她和楊麥的今天,哪有一個溫柔體貼,對小顧感恩戴德的楊麥?她不做聲了,任他把手伸上來。小顧心里說:你摸吧,你從楊麥那里偷走一點,我也讓你賠回來。
小顧把兩個孩子從娘家接了回來。這也是她和凹字形樓里的女人學(xué)來的習(xí)慣,在孩子們可以上街打醬油的年齡把他們領(lǐng)回來,歸自己使喚。小顧和楊麥的孩子一個七歲,一個六歲,正是打醬油、做煤餅、排隊買豆腐、退酒瓶賣破爛的好年紀(jì)。這個時候他們尚未學(xué)油,因此特別認真負責(zé),也不會在賬上做手腳。
星期天廢品收購站的三輪車蹬進天井。所有孩子抱著破爛排成長隊。那幫女孩見小顧兩個孩子矮一頭地擠在隊伍里,便相互咬咬耳朵,把他們倆的破爛接過來,塞了幾個硬幣給他們。小哥兒倆知道他們的破爛不值那么多硬幣,飛快回到家里,一面大聲嚷著:“媽,媽!我們家還有破鞋嗎?”
小顧和楊麥正在午睡,聽兩個孩子喊了一樓梯一走廊的“破鞋”,光腳跳下地,沖到門口,拎住大兒子的耳朵拖進屋,一耳摑子打出去。
楊麥對孩子一向無所謂,但見不得他們哭。從床上坐起來就罵:“小顧你不是他們媽,是吧?怎么這樣打?”
兩個兒子仗了父親的勢,哭得宰小豬一樣。
小顧上去又是一通亂拳亂腳。
楊麥精瘦地插在孩子和小顧之間,肝虛腎虛地直喘氣,手逮住小顧的腕子。他問她兩個孩子犯了什么過錯。
大兒子指著窗外,半天才從哭聲中摒出一句話:“姐姐把我家破鞋子都買去了!”
小兒子補充道:“姐姐問我們還有沒有軍用破鞋!”
“啪!”小兒子臉上也挨一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