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話了。
少佐:為什么他偏偏挑中你,當然是因為你值得他信賴,你們有交情。
我:你在說什么?我都給你繞暈了。
少佐:你不認識那個讓你轉移傳單的人?
我:當然不認識!誰也沒有讓我轉移傳單!
少佐:你沒有說實話。
我:……
少佐:其實對方已經(jīng)承認了。他說你和他很熟,是半年前認識的。他說你們很談得來。
我腦子嗡的一聲:怎么把溫世海給忘了?不管日本人是誘供還是逼供,溫世海供出來的句句是實情――我和他不時談到日本人的劣跡;我對日本民族的生理特征大大不敬,比如蘿卜腿、多毛,種種他們日本人也沒辦法的審美遺憾。
審訊記錄繼續(xù)――
我:噢,你是說溫世海?。。ㄎ倚πΓ┧F(xiàn)在在哪里?
少佐:這個不關你的事。不要再撒謊。
我:好的。
少佐:現(xiàn)在你該承認你幫他轉移窩藏抗日宣傳品了吧?
我:你說呢?(我聳聳肩)
我這時做洋式動作特別得罪人。少佐認為我倚仗兩個大國來對他聳肩。我聳肩是我無奈,表示:我算講不清了??蔁o奈被他看成無賴、不屑。你好好看看這個洋派動作,確實有美國式的無賴。有那么一丁點吧?
從那一次我領教到日本人是開不起玩笑的。這個軍官把我的無奈看成無賴,因此就認為我取笑他,拿這么嚴肅的事不當事,開玩笑。他們是世界上頂認真的民族之一,對此他們也沒有辦法。
少佐走到我面前說:請站起來!這句話他是用英文說的,用他自認為是英文的那種語言說的。
我知道壞了。我認真嚴肅、英勇不屈都能讓他心理平衡,我作為中國人英勇不屈多少還讓他敬佩,可用一個美國動作來跟他耍,他的民族自尊心受不了了。這就是為什么他要左右開弓抽我耳光。
他第二下就把我打得向后跌去。但我后面是我剛才坐的椅子,讓我一跌翻倒了。我頭朝下一栽,臉從震動的麻酥中漸漸變得灼熱,灼熱剎那間流散開。我發(fā)現(xiàn)自己耳朵眼里都進了血。
少佐沒法繼續(xù)抽耳光,就上來踢我。他頭一腳把我踢得翻向右邊,第二腳把我踢得膝蓋碰胸口。然后我就在他腳下一曲一張,一會兒是條蟲,一會兒是個球。我的身體內部有什么給踢碎了似的,血大股地從我嘴里涌出來。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慘叫了。大概叫了吧。我覺得他踢夠了,周圍似乎安靜了好一會兒。我慢慢轉過身,想撐著地面坐起來,突然看見他的左腳向后撤一步,抬起右腳,中鋒要射門了――那臨門一腳之準之狠,我聽見自己身體發(fā)出一聲悶響。接下去我覺得喘不過氣來,后來檢查出那是斷了兩根肋骨造成的。原來少佐一直等在那里,看看我是不是給踢得差不多了,但我掙扎起身的企圖讓他又補了那致命的一腳。
假如我是一個純種白人,美國總領事會把我當個大事去辦的。我的姓告訴他我是個華人,他想,無非是那些不知耍了什么勾當在美國賴下來的中國佬后代,就打發(fā)手下的華人雇員去交涉。為一個唐人街洗衣坊的女兒跟日本人過意不去,何苦?日本人攻打南京時,炸沉了美國軍艦Penny,都沒讓美國太較真。從沉了的Penny上撤到荒島上的美國使節(jié)們讓日軍飛機掃射追殺,死傷一片,那么大一樁事情,都沒讓美國跟日本太過意不去。
D女士、領館雇員、我父親找的日本說客,籌碼全部加在一塊兒,才把我保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