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一明無論如何想不到,這次出差將是他的噩夢。
馬一明隨同范主任走出車站,南方城市特有的溽熱撲面而來。范主任是個胖子,拎著公文包沒走幾步就一身汗。何況范主任還有一個難言之隱——頭上戴的假發(fā)套密不透氣,活脫就是捂痱子,有心摘下來讓腦袋過過風,無奈馬一明寸步不離左右。范主任放慢腳步,落在馬一明后面,趁機摘了發(fā)套,飛速抹一把禿頂上的汗,正欲復歸原位,馬一明偏偏就在這時候回頭瞥見了,偏偏還要跑到跟前來,把領導的禿頂看個真真切切,而且還非要不識趣地說點兒什么。
“范主任您……熱啦?捂著這個就是熱!”
范主任一張胖臉本來熱得發(fā)紅,現(xiàn)在成了紫茄子。
馬一明就是這么個人,機關(guān)同事都說他缺根弦兒。換做別人,都知道守著領導要會看個眉眼高低,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說的不說。馬一明卻不諳此道,他在機關(guān)呆了十來年,剛混上個副科,很多人認為癥結(jié)就在于此。
其實這回馬一明是努著勁想給范主任留下個好印象,雖然這遠非馬一明所長更非他所愿,但他認為不妨嘗試。機關(guān)馬上要進行人事調(diào)整,作為機關(guān)里資格最老的副科長,馬一明呼聲最高,而且有關(guān)他扶正的小道消息已經(jīng)在機關(guān)大樓傳遍了。范主任前不久剛調(diào)來機關(guān)當一把手,對馬一明還缺乏了解,這次出來開會算是天賜良機,給了馬一明一個與領導近距離接觸的機會。馬一明堅決反對拉關(guān)系走后門,但認為向領導展示自己的人品和能力還是無可厚非的。
車站廣場亂哄哄的都是人。兩人走不多遠,就有出租司機蜂擁上來七嘴八舌地攬客。馬一明掩護著范主任突出重圍,只有一個矮墩墩的出租司機緊跟不放。
“先生先生!”矮個子司機追著問,“你們?nèi)ツ睦铮课宜湍銈?!?/p>
“勝利賓館?!狈吨魅尉局I口呼扇,“南方天兒真鹵!哎,你車里有空調(diào)嗎?”
“當然有啦!”矮個子拽著范主任走向出租車,“不涼快不要錢!”
“范主任范主任!” 馬一明趕忙攔著,“咱出了車站再打車!”
范主任不解:“為什么呀?”
“火車站出租都宰客!宰外地客!”馬一明咬牙切齒,“咱再往前走一段,出了這塊兒再打!”
“不見得吧……”范主任襯衣都洇濕了,一步也不想多走,“天兒太熱,算啦!”
馬一明凡事認真,更何況當著領導的面,于是警惕地盤問出租司機。
“到勝利賓館多少錢?”
“勝利賓館……”司機盤算著,“50!你們先上車!”
司機拉開車門,范主任剛要往里鉆,又被馬一明攔住。
“不行!50不行!”
“那咱打表!打表行嗎?該多少是多少!”司機說。
馬一明想了想,說:“那也不行。我們?nèi)松夭皇斓模阋覀兿罐D(zhuǎn)呢?我弟弟就是開出租的,這里頭門道我懂!”
出租司機頗感撓頭:“你這人好麻煩!那你說怎么才行呢?”
“我不瞎說。說就要有憑有據(jù)。范主任您說是不是?”
烈日當頭,范主任熱得都喘了,巴不得趕緊鉆進車里涼爽一下,可馬一明非得堵在車門口,從公文包里拿出會議通知,按照上面的電話號碼撥通手機,不厭其煩地向?qū)Ψ皆儐柪锍?、路線。范主任強忍怒火,一眼一眼地剜他,馬一明卻渾然不覺。
“……火車站到勝利賓館16公里左右,5公里起步價8塊……算下來應該是25塊6。算上堵車,滿打滿算30。你要是打表呢,就這么走——站前東路,彩虹橋,上文化宮路,科學會堂右拐,經(jīng)過中心廣場到南京路,第3個紅綠燈左轉(zhuǎn),勝利大街,順行300米,勝利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