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他父親是湖南人,母親是廣東人,所以做了兩會副會長?!?/p>
“哦,”汪靜生點點頭:“他在上海還有什么親人嗎?”
“聽說有個姨媽在上海,姨父是個退休的文官。”
汪靜生面容一喜:“哦,也是書香之家,他有沒有娶妻呢?”
“都傳他和姨媽家的表妹有親事,可為什么到現(xiàn)在沒有成親,我也不曉得,”楊練道:“不過邵先生說,要是鳳儀去了,他會請他的表妹照看她。”
“請問這位表小姐貴姓?”
“姓劉?!?/p>
“如此甚好,”汪靜生對鳳儀道:“你到了上海,要尊敬邵先生,更要尊敬這位劉小姐,不可隨意造次。”
鳳儀對去上海讀書這件事,本是有些盼望的。此時聽汪靜生與楊練說到邵元任,還有他的表妹,感覺非常陌生,她想著自己幼年喪母,父親終日不在身邊,唯有外公和她相依為命,不禁又憂傷又忐忑,對汪靜生道:“外公,你陪我一起去吧!”
“真是孩子話,”汪靜生笑道:“邵先生答應(yīng)照顧你,已是天大的人情了,我怎能再去麻煩人家?!?/p>
鳳儀黯然不語。汪靜生道:“南京上海,不過幾個時辰的火車,你要想外公可以回來,外公也可以去上??茨恪!?/p>
“真的?”鳳儀高興地道:“你真來看我?”
“當然,”汪靜生笑道:“外公年輕的時候也去過上海,那時候它還是個小地方,聽說現(xiàn)在很是繁華。等你到了上海,外公就尋覓機會去看你,順便也看看新上海。”
汪靜生怕鳳儀不愿離家,便忍下心中難過,細細敘述上海洋學堂如何之好,可以了解西方的文化,學風開明,女子不必纏足,可以與眾多大家閨秀為伍,交到許多好朋友。鳳儀這才重又開心起來。她畢竟只有十歲,眨眼想到所有的好,便忘記了所有的不好。汪靜生見夜已深,忙安排楊練休息,又命陳媽帶鳳儀回房安歇。他本來就有失眠的毛病,加上今日楊練來訪,鳳儀又遠行在即,翻來覆去無心安眠,直到天色微明,才勉強合了一下眼。
第二天一早,楊練在院中習武,被鳳儀瞧見了。她纏著楊練要學,楊練被逼不過,去問汪靜生,汪靜生微微一笑道:“學學也好,可以強身健體嘛。”
楊練便教她壓腿、扎馬步等一些基本功,為了哄她高興,再教她一兩招擒拿手段??上P儀筋骨并不強健,不是練武的材料。不過她學起另外的東西來卻十分驚人,像什么“青蓮心”指茶葉、“收玉子”指飲酒、“咬云”指吸鴉片、“八面子”指風、“震天子”指雷、“陰馬子”指女人、“翻天子”指印信等洪門隱語,她幾乎過耳不忘。而擺茶碗、擺石頭等手語暗號也是一學就會。楊練一來覺得她喜愛這些非常有趣,二來想到她日后要在上海獨處,多學點也未必有害,便將江湖上的林林總總悉數(shù)說給她聽。兩個人整天呆在一處,相處的日子雖短,卻十分投緣,像親兄妹一般。
中秋節(jié)那天,陳媽做了很多菜。月餅、碭山梨、鹽水鴨都早早買了回來。鳳儀放假一天,不用溫書習字。她一會兒到廚房看看陳媽,一會兒到院子里看看楊練和陳伯(兩個人正在翻修花壇),蕩來蕩去、好不快活。合家上下,唯有汪靜生郁郁寡歡。他回想自己一生,國事動蕩、妻女早亡,唯一的歡樂便是外孫女兒,現(xiàn)在她也要離開自己,不免感時傷懷,止不住地心痛。直到晚飯時分,他才收拾起心情,強言歡笑地陪楊練飲酒。楊練自幼父母雙亡,十四歲跟著方謙,東奔西跑,少嘗家庭溫暖,此次在汪宅一住數(shù)日,又趕上過節(jié),一邊是可愛的小妹,一邊是文雅的長者,實在令他溫馨快慰。他喝了一杯又一杯,盡顯湖南人本色。汪靜生雖有酒量,怎奈心緒不寧,不一會兒便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