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的友誼第一次出現(xiàn)了裂痕。鳳儀感到十分痛苦,她一方面痛恨日本的侵略,一方面卻覺得是革命奪去了自己的父親,奪去了自己的哥哥,讓她生下來就沒有一個完整的家,不知道一家人親親熱熱的團圓是什么感受。從道理上說,她支持革命,從情感上說,她不僅不能接受,甚至有些厭惡。但是她不能把這種復(fù)雜的情感向杏禮和美蓮傾訴,她們只知道,她的父親一直在國外游學(xué),所以把她寄養(yǎng)在邵府。她唯有躲在繪畫世界里,讓自己忘記現(xiàn)實的煩惱。
這天,全校舉行反日貨大會,美蓮在沒有打招呼的情況下,把杏禮和鳳儀的日本文具扔掉進了垃圾堆。為此,杏禮和美蓮大吵了一架,杏禮指責(zé)美蓮反日就反日,憑什么不打聲招呼就扔自己的東西?美蓮則痛斥杏禮只知道愛美,不愛國家與民族。鳳儀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杏禮和美蓮吵到最后,雙雙把她拉下了水,她們嘲諷她是“象牙塔里的藝術(shù)家”。
三個人全部惱了,放學(xué)后各走各的,誰也沒有理誰。鳳儀背著包,無聊地在街上閑逛,因為邵府和金家靠得很近,金家專門有一輛接送美蓮姐弟們上下學(xué),她就經(jīng)常搭金家的車與美蓮?fù)M同出,漸漸的,邵府汽車就不怎么接送她了。今天美蓮負氣走了,杏禮也不知什么時候不見了,只剩下她一個人。她百無聊賴,既沒有地方可去但也不想回家?;氐郊疫€是她一個人,去年阿金和小衛(wèi)結(jié)婚了,兩人仍住在邵府。鳳儀有時覺得,邵府更像是他們兩個人的家,不是自己的,更不是爸爸的。她漫無目的坐上一輛人力車,半晌才想起去哪兒,一個至少稱得上有“親人”的地方,她打起精神道:“八仙橋鳳凰閣?!?/p>
人力車夫打量了她一眼,邁開腳板跑了起來。鳳凰閣開業(yè)已經(jīng)四年了,她還沒有去過,李威叔叔自從當(dāng)了茶館老板就不開車了,每個星期回邵府一次。她曾經(jīng)提出去茶館玩耍,但是爸爸不同意,李威叔叔也暗示她,那不是好小囡去的地方。
只去一次又有什么打緊呢,她想著,再說要真是不太好的地方,怎么還能在鬧市中做生意。她來到門口,下了車,感到這里熱鬧非凡,街上的招牌旗幟迎風(fēng)招展,形形色色的人在旗幟下來來往往,川流不息。她走到茶館門口,見這是一座三層高的大樓,從外面看,就覺得十分氣派,門頭上掛上描金的四個大字:鳳凰閣。
鳳儀正要往里進,突然從里面走出幾個短打模樣的男人。他們看見了鳳儀,就像惡狼看見了一塊嫩肉,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她,似乎用眼神就剝光了她的衣服。鳳儀又驚又怒,霎時愣住了,她一下子明白了李威和爸爸為什么不讓她來。她轉(zhuǎn)身就要走,被一個小伙計喊住了,他輕佻地道:“姐兒,你找誰?”
鳳儀的臉頓時沉下來,她慢慢轉(zhuǎn)過身,盯住他:“我找李威?!?/p>
伙計微微一愣:“你是?”
“我是邵鳳儀!”
“邵?哎呀,原來是邵家大小姐呀,”伙計立即滿臉堆笑:“您等著,我這就去請老板?!彼吡藘刹接终哿嘶貋恚骸按笮〗?,您這樣站在門口可不成,跟我到樓上等吧?!?/p>
他領(lǐng)著她悄悄來到二樓的一間雅室,又給她泡了杯茶,這才退了出去。鳳儀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地方,這兒的布置很淡雅,只有一張書桌和一張煙塌,沒過多久,李威猛地推門而入,他一進門就仔細地打量著她,確定她沒有受傷也不像被人威脅過的模樣,這才放松了一點,坐下來問道:“你一個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