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來,他為性病診所悄然開張而暗自欣喜,終于為自己內(nèi)心世界的不安分找到了一個出口,他似乎有一種找到自我的幸福感。盡管這種幸福感像一張模糊的臉,然而正是這張模糊的臉攫住了他的全副身心。他內(nèi)心深處感到一陣正在復(fù)蘇的自信冒著嗖嗖的涼氣,他依稀覺得,自我的漣漪已經(jīng)形成并且一圈接一圈地蕩漾。攫住他全副身心的臉雖然模糊,卻充滿了氣派非凡的神氣。全然沒有了木偶人那白癡般的充實感,其實那不是充實,而是壓抑,他的心似乎受蠱惑太久了,他感覺心靈不僅疲乏,而且污濁,木偶哪有什么心靈,一舉一動都被一根線牽著,這根線不是阿里阿德涅線團,因為這根線是由一個一個的虱子連結(jié)而成。此時此刻,他感覺自己像虱子一樣爬出了市廣播電臺,這還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像虱子而不是獅子。性病診所開張以來,患者不是很多,貝妮建議他找一下市電臺臺長,開辟一檔“午夜悄悄話”欄目。貝妮的理由是“大凡得了性病或懷疑自己得了性病的人都難于啟齒,如果我們在每晚十點鐘以后,專門在電臺開辟一個性病義診欄目,為得了性病的人提供咨詢服務(wù),收聽率一定會高。收聽率高,到我們性病診所的患者自然會增多?!必惸莶焕⑹歉忝襟w的,這個點子表面上是為性病患者做義診,實際上就是為自己的性病診所做廣告。性病診所剛開張不久,要想在市電臺開辟這樣一檔節(jié)目費用相當大,為了將費用降到可承受的程度,他這個市長秘書必須親自出馬。當然他雖然感覺自己像虱子一樣爬出了市電臺大門,但還是馬到成功了。他一走出市電臺大門,就在心里暗自罵了一句:“狗日的權(quán)力!”這時,一條哈巴狗鼻子蹭著主人的腳后跟,忽左忽右地從一個跪在地上抓著身上虱子的乞丐身旁蹣跚而過,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在日記中寫的幾句詩:“信仰猶如乞丐,信仰者猶如虱子,乞丐身上爬滿了虱子?!贝藭r此刻,他不知道自己是乞丐還是虱子,他只感覺權(quán)力猶如一個老妓干癟的乳房,自己竟然也成了吸吮者?;蛟S真應(yīng)了那句話“丑到了極點就美到了極點”,怪不得波德萊爾在腐尸中發(fā)現(xiàn)了美,原來在對美的可望而不可即的追求中,命運走過了一條崎嶇坎坷的道路。其實這條路不是通向美,只通向人的靈魂深處。靈魂的氣息不是花香,而是散發(fā)著腐肉的臭味。他在心里暗罵:“那些連腐肉都沒有得到的人,都是因靈魂太過怯懦而失去了機會,還尋找什么面具,撕下臉皮就是面具?!彼^去的確崇拜權(quán)力,但是當他走出市電臺大門的剎那,他開始崇拜一切不受權(quán)力影響的人的頭腦。只有在這樣的頭腦中才會有自我,即使做不成自己,只能做他人,他也要做擁有自我的他人。他覺得自己在官場上即使熬到廖天北、羅立山的地位,也未必有自己的聲音,一個人如果一輩子發(fā)不出自己的聲音是不是太可悲了?那么怎么才能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呢?或許只有財富支撐起來的實力才是發(fā)出自己聲音的基礎(chǔ),做不成政治家,就做一個擁有自我的企業(yè)家抑或是大慈善家,豈不是更好?他覺得要實現(xiàn)自己的目標必須將自己分成兩個人,一個在官場上熬地位,另一個去商海中拼財富,用官場中的“我”幫助商海中的“我”,雙管齊下,比翼齊飛,一旦官場上有風吹草動,他便可以溜之大吉。他斷定,以廖天北我行我素的打法,羅立山是早晚要反擊的,一旦龍虎相爭起來,東州官場就難免發(fā)生一場大地震,如果不做第二手準備,一旦大地震發(fā)生了,怕是自己又要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這種災(zāi)難他已經(jīng)遭受過一次了,絕不能再遭受第二次。他發(fā)現(xiàn)人生難免陷入兩個世界的悖論之中,他屬于官場,但又迷戀商海,他屬于現(xiàn)實,卻又向往心靈,他總是從他那著了魔的權(quán)力之樹上伸出手臂,從匆匆而過的官場生活的溪流中抓住一些碎片,從這些碎片中,他一直試圖拼出自己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