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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城 第二十節(jié)(2)

夢城 作者:陳啟文


誰都知道,婦聯(lián)主任是個沒有多大實權(quán)的官,但卻是一地的女界領(lǐng)袖,影響力和號召力是很大的。婦女半邊天,平日里說說好像是說著玩玩的,你要真讓她們鬧騰起來了,就不是半邊天了,整個天都要鬧翻。前不久市紡織廠的女工上街游行,才出動了一個車間的人,就讓市公安局動用了所有的警力。警察們是切切實實地感受了一次婦女的力量。她們掄著小拳頭捶你,她們用皮鞋尖兒杵你,她們張牙舞爪地對你又抓又咬,你卻沒有一點辦法對付。換了男人要這樣,警察幾下就把你收拾了,可這是一群娘們兒,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贏,唯一的辦法只能把她們堵住,還只能用背去堵,你要面對面的,說不定有個女人褲子一扒,就蹲在地上撒尿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孔夫子說的??准依隙菦]受夠女人的罪,是說不出這種真理來的。

葉淑英當(dāng)然不希望自己的女同胞都變成這個樣子,葉淑英從二十歲干鄉(xiāng)婦女主任干到現(xiàn)在,搞婦女工作是很有一套的,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中心是維護(hù)婦女兒童的權(quán)利,一個基本點是鼓勵巾幗建功立業(yè),比如說黃嵐這樣的好姑娘,她就準(zhǔn)備作為全市婦女的榜樣推出來。還有一個基本點就是救助生活在貧困線以下的下崗女工和農(nóng)村婦女,這就需要錢。葉淑英搞了個愛心基金會,黃嵐一口答應(yīng)給基金會捐二十萬,當(dāng)然是以公司的名義。

葉淑英卻很警惕:“這個時候?”

黃嵐顯出一副天真的樣子:“誰讓我這個時候才認(rèn)識您啊。”

葉淑英笑道:“你們方老板不是在搞曲線救國吧,我可是幫不上你們什么忙喲。”

黃嵐暗自驚嘆葉淑英的精明,臉上卻沒有什么吃驚的表情。

“哪能呢,云夢大橋投不投標(biāo)我們還沒定呢,方總正在和廣州的一家投資商談判,那里有很大一個工程。”

葉淑英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吹贸鏊苁峭锵?,但隨即又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商場上的事我不懂,捐款的事,我是非常感謝你的,但還是過一段再說吧?!?/p>

“聽您的?!秉S嵐嫣然一笑,這笑又給她添了幾分單純,讓你實在看不出她背后還暗藏著別的什么。這倒使葉淑英有些懷疑自己可能把簡單的事情復(fù)雜化了。

黃嵐告別時,葉淑英輕聲說了一句:“投標(biāo)還是可以投的,公平競爭嘛,你們這樣有實力的公司都不投標(biāo),我都覺得有點可惜了?!?/p>

黃嵐笑了笑,高夫人的嘴再緊,也還是透露出了一些很重要的信息。方友松看報紙,能看出字縫里的文字,黃嵐聽話,也能聽出話里的話。這是中國的特色,也是中國人的特色,言外之意,弦外之音,真正的東西都是潛藏于某些深處的那種難以言說的東西。中國人說得最明白的話往往都是一腔廢話。黃嵐回到公司里,一字不漏地把葉淑英講過的話重復(fù)了一遍,方友松只說了一個字:“好!”

“好?”黃嵐看了老板一眼,故意套他,“好什么呀?”

方友松說:“丫頭,看來我們按兵不動是對的,市里還是希望看到一場勢均力敵的競爭的,尤其是高佑民,他不愿看到市工總在沒有任何競爭的情況下輕而易舉地把這么一個大工程拿到手?!?/p>

黃嵐說:“但他也不希望我們把這個工程拿到手,國有企業(yè)畢竟還是市政府的親兒子,我們算什么。”

“對,這就是他們的矛盾心理,他們既希望鄒含之中標(biāo),又想利用我們把鄒含之磨煉一下。這也正是我們可以利用的地方,以退為進(jìn)。你當(dāng)葉淑英放出的風(fēng)聲很好,要繼續(xù)放,把風(fēng)聲放得更大,還要密切注意鄒含之的動向?!?/p>

“好的?!秉S嵐嘻笑著說,“老板,我看您都快成陰謀家了?!?/p>

鄒含之很快就有了動向,正式投標(biāo)了。

方友松還是按兵不動。

直到投標(biāo)截止的最后一天,大橋招標(biāo)辦公室都沉不住氣了,給方友松打來了電話,提醒他已經(jīng)是最后一天了。方友松一邊接電話一邊瞅著黃嵐直樂,那意思是問她,丫頭,怎么樣?招標(biāo)辦催他就等于是高佑民在催他了,高佑民終于也沉不住氣了,也被方友松牽著鼻子在走了。但黃嵐還是不解,就算是高佑民親自打電話催方友松去投標(biāo),也不一定就意味著他們轉(zhuǎn)變了態(tài)度,希望方友松中標(biāo)???

方友松一語道破了天機:“我要讓高佑民強烈地感覺到,我這次參與競標(biāo)很勉強,十分勉強,為什么我這樣勉強,因為我對歷次的競投標(biāo)太失望了,假的,都是假的,投不投都沒有我們的份!”

“您是在逼著他動真格?”

方友松閃爍著深邃的、略帶殺氣的目光,說:“對,我要讓他意識到一種危險,如果再搞老一套,再走過場,吃虧的不是我們,而是政府,政府的信用就要喪失殆盡了?!?/p>

黃嵐卻說:“說到底吃虧的還是我們,政府永遠(yuǎn)都是不會吃虧的?!?/p>

方友松聽了一驚。這姑娘雖一貫機靈,沒想到還這么有思想。他連聲贊嘆:“深刻,深刻,丫頭,你這雙眼比我還毒啊?!?/p>

黃嵐莞爾一笑:“我這還不是您一手帶出來的。老板,我擔(dān)心的是,就算高佑民動了真格,還不知道薛村會不會動真格呢?!?/p>

黃嵐吐露了自己的擔(dān)心。

方友松說:“是啊,這也是我最擔(dān)心的,我們只能盡力把高佑民這顆棋子走好,只要他動了真格,真要硬起來,這個人就有一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氣概,我想他也會把薛村這顆子兒擺平的,如果實在擺不平,那我們也只有認(rèn)命吧。”

所謂認(rèn)命,其實是不甘絕望的絕望。黃嵐看了看老板,他的雪茄還叼在嘴上,都熄滅好久了,還一口一口地抽著。在這個時代當(dāng)一個私營企業(yè)的老板真難啊,雖說還沒到最后的結(jié)局,黃嵐心里卻已為他感到悲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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