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姚姚認識了“抗大戰(zhàn)斗隊”的領袖人物燕凱。仲婉熟悉了“抗大”的核心人物桂未殊。
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人能回憶起,那時,姚姚是從什么地方為自己找到一套紅衛(wèi)兵服:一套陸軍女兵的草綠色軍服,一頂帶硬檐的老式軍帽,鋁制毛主席像章,她還有一條帆布軍用皮帶,是銅扣子的。那一年許多人曾用它打人,音樂學院的紅衛(wèi)兵們用它打過捉進學校來的生活腐化分子,“一皮帶上去,一道鮮血緊跟著揮舞的皮帶飛出來。”目睹過打人場面的仲婉回憶說,“真的很可怕?!彪娪皬S的紅衛(wèi)兵也用這樣的皮帶打過上官云珠。她被人一個耳光打得后退好幾步,才倒在地上,然后被“紅衛(wèi)兵皮帶”打得血肉橫飛。參加了紅衛(wèi)兵后,姚姚找來一身衣服換上,她穿著這樣的衣服在學校奔忙,是因為她的這身衣服,那張大字報,讓家里的保姆記恨姚姚的嗎?上官云珠家忠心耿耿的保姆阿妹阿姨一說到姚姚,就說她對媽媽真不好,真沒有良心。媽媽天天被打得鮮血淋淋,拖著連路都走不穩(wěn)的病體回家來,她想念姚姚,可姚姚卻不回家。她在外面瘋,到處跳忠字舞,開心得不得了。
“姚姚啊,那時候我就記得她跳忠字舞,跳得很起勁的?!辟R元元說。
“那時候我已經(jīng)在牛棚里了。我記得姚姚并不打人,可她一直跟在燕凱一起,戴著紅袖章。在學校里,也算是讓人害怕的人吧?!敝苄⊙嘟淌谡f。
“姚姚她有什么光輝事跡值得你寫嗎?”一個人問,在我四處打聽姚姚在學校里的事,想要找到她學生時代的檔案,一個不認識姚姚的人有點不解,又有點調(diào)侃地問。他問著,忍不住在臉上浮出一個笑,一個打趣的笑。
“她可沒什么光輝事跡?!蔽艺f。
他看著我,帶著一個問題似的。是在問為什么吧。
為什么呢。
我想要寫一個普通人,一個不像有的人那樣堅強,也不像有的人那樣冷靜,不像有的人那樣聰明,也不像有的人那樣理性,對,一個感性的人,一個努力在沙上建房子似的,想要建立自己積極向上生活的徒勞的人,也許還是一個捂著傷口不讓別人看,自己也不看的樂觀的人,一個實在不懂得怎樣去應付,弄得滿身滿心全都是傷的痛楚的人,一個怕被別人落下,被別人孤立,被別人拋棄的認真的人。我是想,要是我是姚姚的話,生活在那樣的年代里,也許像她一樣不知所措,像落水的人那樣忙亂地在掙扎中下沉。她面對的考試實在太難了。是誰有權(quán)利給普通人出這樣難的題目呢?從她一出生開始,就開始面對難題了?!吧钣靡环N最殘酷的面目向我撲過來?!币συ?jīng)這樣描寫過自己的生活。而且,有時候我望著桌子上姚姚的照片想,她還是一個按照自己天性生活,并沒有用是非觀修剪自己的質(zhì)樸的人,即便是她在照相的時候,在臉上放滿了扮得十全十美的假笑,在她少女時代,青年時代,和將要進入中年的時候。我是想寫一寫這樣的普通材料制成的人,在一個動蕩的大時代里的際遇啊。
“我知道她不是英雄。”我說。
我也知道當年的賀曉秋是個有英雄氣的剛烈女子。在1966年那個如火如荼的秋天,姚姚和仲婉一起,乘免費火車到北京去等毛主席第四次接見紅衛(wèi)兵。而她們的校友賀曉秋也在差不多的時間出發(fā)去北京,她去北京找政府部門,為已經(jīng)被紅衛(wèi)兵隔離了的父親鳴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