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灰溜溜走開,蔣團長向鐵筆和尚行軍禮,上前請罪說恩公,請恕在下治兵不嚴,冒犯恩師,抱歉之至。
和尚也不搭話,聽見后面院子的木工聲音,漫步過去,看見木匠和士兵在做龍舟和器械。他撿起地下的一把木槳,感覺很沉重,心里奇怪,皺眉觀察。蔣團長跟在他身后干笑著說閑得慌,準備也去參加龍舟會。
和尚看出木槳的機關,用力一拉,從木柄上抽出一把長刀。蔣團長解釋也是防備個萬一,嘿嘿。和尚盯了他一眼,將刀插回,回到前院喝茶。蔣團長略顯不安地賠著說,老長官近來可好?傷愈之后一直想去看您的,嗨,瞎忙。
鐵筆和尚威嚴地看著他說,你的外傷倒是愈合了,老衲看你的心頭還是在冒血啊。
他心虛地說這個這個,也是沒法。前輩的那個藥粉還真是靈驗啊。
和尚苦笑道,藥醫(yī)不死病,難救必死命啊。老衲看你是來日無多了,收拾好臭皮囊,準備上路吧。
他尷尬地說前輩怎么會如此說?在下的小命可是前輩再造的啊。
和尚冷冷說道,天要禍人尚有救,人要自禍無可救。老衲救你一命,未造七級浮屠,卻添百姓兵禍;罪過罪過啊。
蔣團長狡辯說沒有魔法,難顯道心。晚輩臨危受命,孤軍抗暴,原也是心存魏闕,魂系草民。前輩何以如此見責?
和尚苦笑道天下鼎革,原本人事代謝;王朝興衰,自有氣數前定。識時務者為俊杰,逆流而動,不僅個人滅頂,還將禍及無辜。你難道有所不知嗎?
他說前輩就忍看赤潮泛濫,盜賊蜂起,打家劫舍,法度全無嗎?
和尚峻言厲色說道,老衲看你是執(zhí)迷不悟啊。昔日周討商湯,是吊民伐罪,以德政取代暴政,方能所向披靡。譬之今日,也是同理啊。蔣團長繼續(xù)狡辯說,就算我黨法紀廢弛,王綱敗壞,但前輩與我,皆是食民國之祿的舊臣,古人說--文死諫,武死戰(zhàn),倘若我輩皆不能忠君愛國,與共匪一博,那多少先烈舍身手創(chuàng)的民國,就要毀于旦夕了,前輩能不心痛么?
和尚感嘆說心痛固然。但是外敵才去,又禍起蕭墻,同室操戈,非我所愿。更何況國民黨已不再是孫先生時代的國民黨了,共產黨也非當年的流寇可比。再說共軍今日推行的土改,實現的乃是中山先生當日“耕者有其田”的理想。這其中倘若都能放棄黨爭及天下之爭,原是可以兩黨協(xié)商,共造福田的。
他冷冷地說,前輩出世韜晦,超邁絕塵,晚輩不敢相強。晚輩雖然也明白天下興亡治亂之理,但是受委員長栽培多年,恩重如山,所以明知不可為仍要為之。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這份兵戈禍亂,朝野都將要分擔。罪不在我,我自無愧。
和尚起身感嘆曰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啊。人各有志,老衲就此別過。阿彌陀佛。
他起身拉扯說,尚請恩公用過齋飯再走不遲。但和尚仍舊自顧自地揚長而去了。
覃四姐在門前河邊洗衣服,覃天恕悄然起床出門。四姐看見,奇怪地問今天這么早,你起來干嗎?
他心事重重地說,過幾天就該走了,我得去找三先生,讓他做些鞍馬準備,恐怕還得給老太太備一副轎子。
四姐問小櫻呢?你不帶著?
他說帶著麻煩,還是讓她在家等候吧。你就說我雇車馬去了,過幾天就回。四姐,我再說一遍,馬上的端午節(jié),你可千萬別帶小櫻去看賽龍舟啊。
四姐說好,聽你的。我不想問你太多,但是天恕,姐要勸你一句,許多事兒就該到此為止了,不要再興波濤了。姐是個女人,過門以來覺得過的這份普通人的生活,也很滿足。世界上沒有長久的富貴,月亮還有個盈虧呢。家里的事兒,該放下了,你可千萬不要有啥閃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