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走進地窩子覺得太神奇了,這是真正的房子,四周的墻壁就像用磚壘的一樣筆直。挖了一人多深也不見水的蹤跡,屋里一點也不潮濕。屋頂上有天窗,屋里也亮堂。由于處在地平面以下,當然也就不怕刮風了。這地窩子也許怕下雨,當我們把自己的擔心說出來后,維吾爾人笑了,說在戈壁灘上一年也下不了一場雨。維吾爾人揮著手說:“雨在拋兮拋兮拋兮的地方?!本S吾爾人一連用了三個“拋兮”,表示雨已經(jīng)跑到很遠很遠很遠的地方了,遠得很,根本到不了我們這里。
戰(zhàn)士們看到地窩子后都歡呼起來,大家開始以連為單位,以排為組,以班為點,大挖特挖地窩子,我們打仗時不知道挖過多少戰(zhàn)壕,挖地窩子對我們來說一點也不難。我們把地窩子連成了片,中間用交通壕連接,成千上萬的人就藏在了地下,這很有一點戰(zhàn)爭的氣氛,這氣氛讓我們熟悉也讓我們興奮。
地窩子后來成了我們最主要的住房。我們把紅旗插在地窩子邊上,遠遠近近的一片紅旗的海洋,十分壯觀。
下部分
我爹在羊糞坡和羊打了一仗,這是他進軍新疆后的唯一的一次規(guī)模較大的戰(zhàn)斗。我爹在戰(zhàn)斗中陷入了羊的重圍,血染沙場,最后成了羊的俘虜。我爹敗給了風卻成了羊的俘虜,真是讓人啼笑皆非。當大部隊趕到時,風卻停了,這讓我爹有口難辯。早晨的太陽一躍便出了地平線,可謂是風停沙住,萬道霞光。肆虐了一夜的大風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戈壁灘就像一位心滿意足的少婦徹底地平靜下來,在陽光下它赤裸著一絲不掛,將后果推得一干二凈。
這下,我爹慘了,他除了挨了維吾爾姑娘的鞭子,還要挨葛大皮鞋的捆,最后連軍帽也被搶走了,在維吾爾老鄉(xiāng)的慟哭中我爹成了千古罪人。
由于新疆當時的社會狀況復雜多變,國民黨特務四處活動,地主巴依為了保住自己的特權也在四處串聯(lián),準備和解放軍一較高下。解放軍到達指定位置后,雖然沒有了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但烏斯?jié)M在北疆、堯爾博斯在東疆和解放軍大打出手,南疆也不太平,這樣部隊的弦繃得很緊。于是,在羊糞坡上就發(fā)生了我爹的“人羊之戰(zhàn)”。
馬指導員當年是無法理解那些維吾爾老鄉(xiāng)為什么如此驚心動魄地慟哭的。那樣的哭好像是為了羊,好像又不是為了羊。為了羊不應該這么傷心呀,可是,不為了羊又為了什么?
馬指導員和我爹都不了解那些維吾爾老鄉(xiāng),或者說根本不了解在他們東南方的大漠中,在太陽升起的地方還有一塊規(guī)模很大的綠洲,還有成片的生長茂盛的胡楊林,在綠洲中居住著一群一群的人,這些人可以叫他們維吾爾人,也可以不叫他們維吾爾人,他們還有一個名字,叫刀郎人。
刀郎人就住在羊糞坡東南方的綠洲里,在羊糞坡你做夢也沒想到,在不遠的東南方就有這么好的地方,那個地方叫英阿瓦提,漢語是“繁榮”的意思。站在英阿瓦提綠洲的白楊樹旁向西方眺望,無法看到那片枯死的胡楊林,也看不到羊糞坡,卻可以看到那三棵離開大部隊的胡楊樹。聽維吾爾老鄉(xiāng)說,那三棵胡楊樹是一家的,死的那棵是波瓦(爺爺),半死不活的是大郎(爸爸),枝繁葉茂的是巴郎(兒子)。
其實,兩邊的距離沒有多遠,只是中間被連綿的沙包擋住了。羊糞坡和英阿瓦提成了兩個世界,英阿瓦提的渠水正歡快地流淌,有鳥兒也有花香,有羊群和奔馬,成串的毛驢車在綠洲里行走,人們歡歌笑語;可是在羊糞坡,連最耐旱的胡楊林都被活活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