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錚}
下雨了。我醒過來,翻過身,發(fā)現(xiàn)她已不在。耳機她已經(jīng)替我關掉了。大廳里是她走動的聲音。每到下雨的時候她就會失眠一整夜。
她真的很能折磨自己。若換了從前也許我會陪著她在大廳坐一整夜,但我似乎很久沒有這樣做了。當我開始淡漠她的悲傷,當人們很自然地對熟悉的東西視而不見,以陌生的眼光來觀察自己朝夕相處的人,這究竟意味著什么?
新事物也會褪色也會變舊的事實,讓我們失去了往日的激情,而這也讓我們付出了種種代價。
我也睡不著了,翻來覆去躺在床上發(fā)愣。偶爾我也失眠,徹夜的睡眠遠離我的時候,我都背過身去不敢看她。有時候我們倆都躺在一個床上,也許各自都在失眠,卻不敢告訴對方,只是偽造著自己已經(jīng)入睡的假象。
季雨,我親愛的妻子,這一年我常常害怕你在寂寞的深夜里突然叫醒我,然后告訴我,你很后悔嫁給我。
我今年二十四歲,她二十二歲。兩年前我們搬進了這個房子,是小雨的爸爸掏的錢。家里的一切也是她父親添置的。我仍舊記得在那個秋葉落滿天的傍晚,我握著季雨的手對她的父親誠懇地說:“爸爸,我會照顧她,永遠照顧她。”
她爸爸用一種深沉但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回答我:“永遠太長,能一輩子就夠了?!?/p>
她爸爸離開后,季雨一把抱住我興奮地說:“爸爸同意了!”
“對啊,我會一輩子照顧你的?!毙睦飬s在想,一輩子究竟有多長,當我們說起永遠,正因為誰也沒見過永遠的模樣,所以我們才臉不紅心不跳,而具體到一輩子卻讓我有了微小的一絲膽怯,但這絕不是因為我不愛你。
“何錚,你愛我么?”季雨這么問我,然后就把頭枕在我的肩膀上,看著我的眼睛。
“愛?!?/p>
“真德愛么?”
“真得愛?!?/p>
“真得一輩子都愛嗎?”
“對,一輩子都愛?!蔽艺f完,她就會滿意地閉上眼睛,一直把我的肩膀壓得很疼,我也舍不得移開她。
有人問過我為什么會追小雨――是因為她有個有錢的父親嗎?――對于這樣的人我恨不得痛扁他一頓。雖然我知道,這個年代男孩同樣可以靠著女人過活并且能過得很好,你能看見三環(huán)邊上那幾幢別墅里跟著一些有錢女人出出入入的年輕男孩,但我何錚是這樣的人么。
我媽給我取名的時候一定想得很清楚,鐵骨何錚錚。
前些天,上一屆電影剪輯班的同學畢業(yè)一周年同學聚會,我和李瑞一起去了,這一屆畢業(yè)的都混得不太好,干什么的都有,在劇組里打雜,自己開公司賣攝影器材,去報社跑新聞,在唱片公司當策劃,在動物園服裝市場倒賣服裝的……
“那是你覺得不好,人家過得還不錯呢?!崩钊饠D兌著我,“誰跟你似的,只有當導演才是好么?”
“當初大家考進來的時候不都是這么說的么,面試的時候跟老師說我喜歡電影,熱愛電影,所以我要報考電影剪輯專業(yè)?!?/p>
“那是以前,何錚你別太理想化了,你要當導演可以,可你總得吃飯啊,季雨怎么辦,你也不想想?!?/p>
李瑞的話讓我陷入了沉默。他說的我都懂,只是我喜歡暫時逃避罷了。我知道也許理想和生活是可以兼得的,可那是對于我。小雨怎么辦。我在那一刻突然間意識到,我現(xiàn)在不僅僅是一個人。如果只有我自己,我想逃開的時候卷起鋪蓋就走人了,但是我可以這么做嗎?
其實我比我自己想象的要脆弱得多。我不是那個銅頭鐵臂的男人。季雨,如果你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你會對我失望么?
最近我常常想起我們剛搬進這個屋子的那些時光。
你還記得么,我們牽著手在宜家購物,買回來一大堆的裝飾品,兩個人拿著鐵錘在屋子里叮叮咚咚地敲,把墻壁弄花了幾個洞,你說沒事,立刻拿過來我們的合影“啪”地粘上,李瑞、聞佳他們過來作客的時候指著問你們把照片粘那么高干嘛,你就嘿嘿地笑著不說話。